學達書庫 > 歐文·華萊士 > 洛杉磯的女人們 | 上頁 下頁


  然而,當然嘍,在她們所圍的絲巾、所戴的五光十色的太陽鏡、所穿的寬鬆的毛線衫和緊身短褲的外表下,還有更多的東西;在她們所坐的外國運動車,所穿的短皮大衣以外情況還很複雜,在修剪整齊的樹籬和精心整修的榆樹以及那些寬敞、華麗的房舍背後,還掩蓋著更多的事情。因為,對那些對此生活饞涎欲滴的旁觀者來說,她們並未身臨其境,不可能想像和理解。這裡的現實,其困惑難熬的程度恰似其外表的平靜安樂程度。她們不可能理解,對於布裡阿斯1萬4千居民中的許多人來說,此時正是他們最好的時光,也是他們最暗淡的日子。

  布裡阿斯的秘密氣息,保持得如同任何一處共濟會的儀式一樣,局外人不得而知。對它的大多數婦女來說,是空虛、單調、令人厭煩和深感迷惑的。情況常常如同客廳中所流傳的笑話所說的那樣,這些當地人並不安寧。弊病出在美國人和已婚婦女身上。不過,布裡阿斯的那些婦女寧願相信,那純屬她們自己特有的。然而,她們很少直接公開地這樣點出來,因為既然過著如此富足的物質生活,卻又說感到無休止的困苦和不安,實在很難自圓其說。

  當這些布裡阿斯的婦女還是單身和滿懷追求欲望的時節,她們所想要的就只有結婚和舒適,穿一件諸如最心愛的外套那樣令人激動不已的保護衣,可以任意選購諸如一方面紗的購物財力和住進一套套間的樂園裡等等,凡此種種的享受。現在,她們終於結婚了(或者曾經結過婚),且已過了2年或5年或15年,生活很舒服,很有規律,而且很安全,在社會上處處受到欽敬。不過,還是總有點不滿足,有一股說不出的渴求更多的東西的味道,她們要求更多的東西——但是要讓她們準確點說出她們想要什麼,即便是對她們自己,她們也解釋不清。

  就這樣,她們使自己沉湎在毫無意義的約會、聚會、慈善義舉、各種活動、週末飛行等無所事事的迷惘之中。為了停止去想那裡並不存在的東西,她們用伏特加、安眠藥、安靜丸、性試驗,把自己的感覺弄得模糊遲鈍起來。就這樣,每一個可怕的早上延宕過去了,生活毫無變化地繼續下去。要不是偶爾意識到一絲灰發竟敢冒了出來(很快被漂抹掉),發現雙乳非常輕微地向下松垂(立即用最新的上托乳罩托起),臀部的肌肉不再那麼富有彈性(快速地用機器手和瑞典敲擊手敲打結實),看見孩子們越長越高(不過這時,時間這個敵人最終獲得了勝利,因為沒有什麼可以鬥過這個事實,那就是生命越來越短了),要不是意識到以上的情況,生命倒像成了一個真空,無所謂開始,也無所謂終止。

  早上9時5分,那輛長長的、灰色的旅遊車,從布裡阿斯的風光秀麗的通衢大道冒出來,轉入桑塞特·博爾瓦德的行車道,沿著下坡公路向目的地海灘開去。

  ※        ※         ※

  站在她那寬闊的喬治時代的一層樓前斑斑點點的瀝青環形車道上,凱思琳·鮑拉德向坐在小型客車後座上的4歲女兒戴利達而招了最後一次手。這輛公用的汽車,每天帶她到韋斯特伍德的先進的托兒所學校去。

  汽車繞過樓角消失之後,凱思琳在汽車道上逗留了一會兒。她仔細地看了一下附近的黃玫瑰花壇,特別留意那行枯萎了的玫瑰,提醒自己,一定別忘了請教艾托先生應用什麼噴灑處理方法。起初,她在幾天前就注意到了這些玫瑰的不正常狀態,但是,因為觸景生情,由花聯想到自身,倒把這事很快忘卻了——在不經心的旁觀者眼裡,沒有注意到這外表的似錦繁花,竟掩蓋了根底深刻的內在疾病,除非人們仔細觀察,要不,看不出有什麼不對頭的地方來。

  她從玫瑰花壇上把視線移開,越過寬闊的綠色的草坪,透過能夠隔斷外界任何人,但卻隔不斷來自本身的侵擾的那層厚厚的簇葉,凱思琳仍然看見,那輛熟悉的灰色觀光汽車緩緩離開走下山坡的最後景象。她沒有戴手錶——這天是艾伯蒂恩日,夜裡怎麼也睡不著覺,天放亮時吃了一丸安眠藥,竟一下子睡過了頭,幾乎來不及穿上早餐服和給戴利達麗穿衣上學。不過這時,一看見這觀光汽車,才知道已是9點以後了,而且意識到,她必須去做昨夜前答應格雷斯·沃特頓自己應做的事情。

  她快快地折轉身走回前外通廊,在精美的修有溝槽的廊柱間向前挪動,越過那高高的盆栽絲柏,進入那山洞似的、空曠的、雅致的房屋。她對眼前的時光,懷著抵制、幽怨的心情。

  一旦走進廚房之後,便關閉爐子,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沒有加糖,將它端著走向那張白色的膠木小餐桌。她將咖啡放下之後,又從電話機上端的食品櫥裡找到一盒香煙。她一手拿著香煙和格雷斯留給她的馬尼拉文件夾,另一隻手拿著電話,轉回桌子邊。

  呷過第一口熱乎乎的咖啡之後,接著便專心於早上開門第一支香煙的儀式之中。經過一番吞雲吐霧,她感到暫時的慰藉。她繼續吸著,她那拿著香煙的被尼古丁染黃了的細長手指,也抖動得輕一些了。過了一會兒,她把吃剩半支的香煙在瓷煙灰缸裡碾死。那只煙灰缸上印著褪了色的富有傳奇般的字跡「東京·帝國飯店」。它仍被放在桌子上,過去博伊恩頓把這只煙灰缸放在那裡,好讓自己時時想起過去的榮耀。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不換上使她不那麼受刺激的另一隻煙灰缸。不過她知道,那是因為她沒有這個勇氣。

  這時,咖啡僅僅有點溫熱,她立即一口氣將它喝光。如此地武裝了一下之後,她最後打開了那個馬尼拉文件夾。文件夾中有兩張紙。第一張上,格雷斯整整齊齊地用打字機打上了12個婦女聯合會員的人名以及她們的電話號碼。凱思琳掃視了這串名單,她們不是朋友,就是鄰居或相識,沒有一個不認得的。儘管如此,她仍然把派給她給每個人都打電話的任務擱置下來。

  昨天晚上格雷斯扔下這個文件夾之後,在這位大歲數的女人那指派性的強人之意的熱心腸面前,凱思琳立即感到無可奈何了。格雷斯·沃特頓已是50多歲的年紀了。她那灰色的頭髮,每週讓一位男理髮師整幾次型,整成像是假髮式樣。她人小巧,愛攪和,說話嘮叨。她的孩子結婚之後,有兩年工夫,她曾經遊移於是做一名雷西達的學者還是要做貝弗利山的心理學家,最後兩者都放棄了,而去幹了婦女聯合會的主席職務。

  從此,婦女聯合會主席一職便成了她的整個生活。在什麼地方的某個銀行,有個副行長,叫格雷斯·沃特頓先生。

  儘管格雷斯最終使凱思琳表示出接受那份公事的意思,凱思琳的初衷並非是情願的。她辯護說自己精疲力盡,並且不得空閒,另外,她也有好幾個月沒有見過她們中任何一個人的面了。自從上一次的婦女聯合會的會議以來再未見過面,要給她們打電話,少不了花費工夫囉嗦一番。「哪裡話!」格雷斯用她那刺耳的、一本正經的口氣說,「這是公事,你也應以此態度對待它。給每人打電話時,你都說你還有十幾個電話要打。再說,我想這對你也有好處。我不同意你過著像個隱士似的蟄居生活方式,這不利於身心健康。如果你不打算外出見人,起碼和她們通通電話嘛。」

  凱思琳不想告訴格雷斯或者任何人,她之成為一個避世隱居的人,並不是因為博伊恩頓的不幸造成的,其原因與人們所想像的並不是一回事。她結婚後,有他在家,正因為他經常在家,所以她唯一希望的是到這房子的外面去,消失在同夥們的喧鬧的混飩之中,雖說這樣做,有停於她的本能。不過,自她寡居以來的一年零四個月中,外出躲避已無此必要了。她又回到、並享受起婚前她所熟悉的又愛又恨的那種孤寂的獨立自在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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