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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她站在大廳裡,手扶著門把手。她聽見了擦火柴的聲音。

  萊克特博士開了門。

  「克拉麗絲,你知道你的父親已經死了。這一點你比任何人都明白。」

  「是的。」

  「進來看看他吧。」

  她父親的骨殖在一張對床①上整齊地排列著,長骨和肋骨架被一張床單蓋住。殘骸在雪白的床單下像是一幅淺浮雕,像孩子用雪塑造的一個天使。

  ①成對的兩張單人床。

  她父親的頭骨被萊克特博士海灘上的小海洋動物清理乾淨了,曬乾漂白過,放在枕頭上。

  「他的星形徽章到哪裡去了,克拉麗絲?」

  「村裡收回去了。他們說要值7美元呢。」

  「這就是他。現在整個的他就在這兒,是時光消磨的殘餘。」

  史達琳望瞭望骨頭,轉身離開了房間。這不是撤退,萊克特博士沒有跟著她去,只在昏暗裡等著。他不擔心,他用他那和被捆在樁上的山羊一樣靈敏的耳朵聽見她抽泣著回來了。她手上有個金屬的東西在發亮,是個徽章,約翰·布裡格姆的盾形徽章。她把徽章放在床單上。

  「一個徽章對你能有什麼意義,克拉麗絲?你在倉庫裡就射穿過一個。」

  「徽章對他意味著一切。他就知道這東西。」她的嘴角一耷拉,最後的字變了音。她拿起她父親的頭骨坐到了另一張床上,眼裡熱淚湧起順著面頰直淌。

  她像個小娃娃一樣撈起衣襟擦著臉哭了起來,痛苦的淚珠滴到膝蓋上父親的顱骨頂上,嗒嗒地空響著。頭骨上那顆鑲過的牙閃著光。「我愛我爸爸,他對我能有多好就有多好。跟他在一起時是我一輩子最快活的時光。」這話是真的,發洩出憤怒以後還同樣地真。

  萊克特博士遞給她一張紙巾,她只抓在手裡,萊克特博士只好自己給她擦了臉。

  「克拉麗絲,我要把你留在這裡,跟遺骨在一起。是遺骨,克拉麗絲,哪怕你把你的苦難嘶叫進了他的眼眶裡,也是得不到回答的。」他把雙手放到她的腦袋兩側。「你應該從你父親那兒學會的東西在這兒,在你的腦袋裡,它要受你的判斷支配,而不是受他的支配。我現在要離開你了。你需要蠟燭嗎?」

  「要,謝謝。」

  「你出來時只拿你需要的東西。」

  他在休息室的壁爐火光前等著,彈著他的泰勒明電子琴打發時光,在電子場上運動著他的空手,創造出音樂。他揮動著曾經放在史達琳頭上的雙手,好像現在在指揮著音樂。他還沒有彈完,便意識到史達琳已在他的身後站了好一會兒。

  他對她轉過身去時,她溫和而淒涼地微笑著,手上沒有拿東西。

  萊克特博士一直在尋找模式。

  他明白,史達琳跟一切有知覺的生物一樣,從幼時的經驗建立起模式,憑藉它的框架來理解以後的見聞。

  多年前他跟她隔著瘋人院的柵欄談話時,就已經為她找到了一個重要的模式。她寄養家庭的牧場上對羔羊和馬的宰殺,羊和馬的苦難給她打上了印記。

  她對詹姆·伽姆偏執的、成功的追捕,其動力就是解救伽姆的俘虜脫離苦難。而她之所以要把他萊克特博士從酷刑下解救出來,也是出於同一個理由。

  好的,模式化的行為。

  萊克特博士永遠在尋求著不同環境下的模式。他相信史達琳在約翰·布裡格姆身上看見了她父親的優秀品質——而不幸的布裡格姆既具有了她爸爸的道德,便也被賦予了亂倫的禁忌。布裡格姆,也許還有克勞福德,都具有她父親的優秀品質。那麼惡劣品質在誰身上呢?

  萊克特博士搜查著這分裂模式的其他部分。他使用催眠藥和催眠技術在克拉麗絲·史達琳的個性裡發現了結實頑梗的疙瘩,像樹木的結節,還凝結著松香一樣易燃的舊恨。

  他遇見了那些明亮的無情的畫面,多少年了,但還精心保存著,連細節都還清楚,把積鬱的憤怒送進史達琳的腦子,有如圓團積雲裡的閃電。

  那畫面大部分圍繞著克倫德勒。在克倫德勒手下切身體會到、感受到的冤屈而產生的怨恨上都帶著對父親的憤怒,儘管那是她永遠永遠也不會承認的。她不能原諒她父親的死。他離開了一家人;他再也不在廚房削橙子皮了;是他把媽媽趕去跟廁所裡的刷子和水桶為伍。他再也不擁抱史達琳了——那時他強大的心怦怦地跳,就像她跟漢娜逃進黑暗裡時漢娜的心跳一樣。

  克倫德勒是失敗與挫折的邪神,可以指責,但是可以公開反抗嗎?難道克倫德勒、土司和禁忌就有權打擊史達琳,讓她過在萊克特博士看來是低聲下氣的日子嗎?

  萊克特博士還從一個跡象看出了希望:史達琳身上雖然有警檄的印記,卻仍然打穿了警徽,打死了佩戴警徽的人。為什麼?因為她已確認那佩戴警微的人是罪犯,進行了超前審判,駁斥了星微這個偶像,決心行動了。這是一種潛在的彈性。大腦皮層的判斷。那是否意味著在史達琳的身上可以存在米沙呢?或者那是否僅是史達琳必須讓出的地方的另一個優良品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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