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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萊克特博士把雙手放到史達琳頭部兩側的太陽穴上,以便在需要時為她提供她父親的一切。他深深地、深深地望進了她的眼睛。

  「我知道你需要獨自談談,我現在就離開。你望著皮帶扣,過幾分鐘就會聽見他敲門的,好嗎?」

  「好!太好了!」

  「好的,只要等幾分鐘就行。」

  最細的針的輕微刺痛——史達琳不曾低頭看一眼——萊克特博士離開了屋子。

  她望著皮帶扣,有人敲門了。堅定的敲擊,兩聲。她的父親進了屋子,跟她記憶裡的父親一個樣:高高的,站在門口,拿著帽子,頭髮上有水,光溜溜地下垂,就像平時回來吃晚飯時一樣。

  「嗨,乖乖!你們這兒什麼時候吃晚飯?」

  他死去以後已經25年沒有抱過她了,但是在他把她攬過去時,他那襯衫前胸的西部按扣還是那麼簌簌地響。他身上有粗肥皂和煙草的氣味,她感到他那強大的心臟貼著她的身子在跳動。

  「嗨,乖乖,嗨,乖乖,你摔倒了嗎?」有一次在院子裡,爸爸鼓勵她騎一隻大山羊,卻被摔了下來,爸爸抱起她時說的就是這話。「你騎得很好,只是那羊掉頭太快。來,到廚房裡來,看看我們能找到什麼東西不。」

  她幼年的家裡那簡陋的廚房桌子上有兩樣東西,一個玻璃紙包著的雪球糖和一包橙子。

  史達琳的父親打開了那把刀刃斷成平頭的小刀,剝了兩個橙子。橙子皮在油布地板上轉著圈。父女倆坐在樓梯後的廚房裡的椅子上,爸爸把橙子分成了四份,兩人你一瓣我一瓣地吃著。她把橙子籽吐在手裡,放在膝蓋上。他坐在椅子上顯得很長,很像約翰·布裡格姆。

  她爸爸用一邊的牙嚼的時候多些,他側面的一顆臼齒上鑲有白色的金屬,40年代的軍隊裡鑲的牙就是那個樣。他一笑那金屬就閃光。他們吃了兩個橙子,又各吃了一個雪球糖,還說了些親昵的笑話。史達琳已忘了椰子味下那涼悠悠、綿軟扯動的美妙感覺。

  廚房消融了,兩人以成人的身份談著話。

  「你現在幹得怎麼樣,孩子?」問的是個嚴肅的問題。

  「他們在工作中和我過不去。」

  「這我知道,是法院那批人,寶貝。他們最壞不過,一聲不吭。你從來沒有殺過不是非殺不可的人。」

  「我相信是的。還有別的事。」

  「你在這事上沒有撒謊。」

  「沒有,爸爸。」

  「你救了那個嬰兒。」

  「你說得對。」

  「我的確為此感到驕傲。」

  「謝謝你,爸爸。」

  「寶貝,我得走了。我們以後再談吧。」

  「你不能停留。」

  他爸爸把手放到她頭上。「我們決不能停留,寶貝。誰也不能想停留就停留。」

  他親了親她的額頭,出了屋子。他高高地站在門口向她招手時,她能看見他帽子上的彈孔。

  第九十五章

  史達琳很愛她的父親,就像我們愛任何人一樣,誰若是輕視了她對父親的懷念,她立即會跟他打起來。但是她在受到重劑量催眠藥和催眠術的影響、跟萊克特博士談話時,卻說出了下面的話:

  「我的確對他非常生氣。他怎麼非在半夜三更到那藥房後面去不可,這就遇見了那兩個混蛋,叫他們給殺死了。他那老槍上起子彈來很慢,於是被人殺掉了。那是兩個無名小卒,可他敗在了他們手上。他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從來不汲取教訓。」

  這話若是出自別人嘴裡,她准會打那人耳光。

  魔鬼在椅子裡向後挪了一微米。啊——我們終於說到點子上了。剛才這些女學生式的回憶越來越沉悶了。

  史達琳想像孩子那樣晃蕩雙腿,但是腿已經太長。「你看,他得到了那份工作就去了,照別人的要求做了,拿了那倒黴的巡夜鐘走來走去,然後就死掉了。媽媽洗著他帽子上的血,好給他戴上下葬。誰還會回到我們身邊來呢?沒有誰。那以後雪球糖就非常少了,我可以說。媽媽和我打掃起汽車旅館的房間來。人們把濕施漉的保險套留在床頭的小櫃上。他因為自己的愚蠢被人殺了,離開了我們。他應該告訴鎮上那些笨蛋推掉這工作的。」

  這些都是禁止進入她高級神經的東西,是她決不會說出口的話。

  從他們倆互相認識開始,萊克特博士就奚落她的父親,把他叫做巡夜的,而現在,他倒成了對她父親記憶的保護人了。

  「克拉麗絲,他一心想的就是你的幸福和快樂。」

  「左手是希望,右手是胡鬧,就看哪只手先做到。」史達琳說。這句孤兒院裡的格言從那張迷人臉上說出特別叫人倒胃口,但是萊克特博士好像覺得很高興,甚至受到了激勵。

  「克拉麗絲,我打算請你和我一起去另一個房間。」萊克特博士說,「你父親來看過你,你盡力做到了這一點。你看見了,儘管你那麼迫切地希望他留下,他還是無法留下。他已經來看過你了,現在該是你去看他的時候了。」

  大廳後面是一間客房,門關著。

  「等一等,史達琳。」他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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