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骨頭在說話 | 上頁 下頁


  這對他似乎很殘忍,但我就是忍不住想這麼做。我知道克勞得爾一向最怕進解剖室,我就是要讓他不舒服。一時之間,他的表情像掉進陷阱似的。我暗自發笑,抓起吊在門後的綠色手術服裝,逕自往電梯走去。他跟著進了電梯,然而在電梯下降的過程中,他卻一語不發,看起來就像是要進醫院檢查攝護腺。克勞得爾很少進這個電梯,因為這電梯只通往停屍間。

  這具屍體仍保持和我離開時一樣的狀態。我戴上手套,掀開蓋在屍體上的白紙。從眼角餘光中,我看見克勞得爾正僵在門口。他只踏進來一小步,勉強可說他已站在解剖室內。他的目光看向解剖室裡的櫃子,看著玻璃櫃裡的瓶瓶罐罐,看著各式各樣的解剖工具,但他就是不敢直視屍體。我看過屍體的照片,從照片上看來一點也不恐怖。距離太遠了,血液和血塊都看不清楚。對刑警來說,要破解命案之謎就像考試一樣。刑警的專長便是尋找線索、抽絲剝繭、解開謎題。然而,要直接面對解剖臺上的屍體,卻完全是另一回事。儘管現在克勞得爾心裡害怕得要命,在我面前卻得努力做出冷靜的樣子。

  我把浸在水中的恥骨撈起來,輕輕將它分開,然後用探針探弄覆蓋住右恥骨表面的膠狀物質。膠狀物質剝離後,底下的骨頭便露出幾道平行的凹痕。這根堅硬而細長的骨頭形成骨盆的最外緣,和左邊的恥骨以膠質物相連。

  克勞得爾仍站在門邊。我把從屍體身上刮下的骨盆組織拿到燈光下,拉出燈臂對著自己,然後按下開關,把熒光燈打在骨頭上。透過放大鏡,一些肉眼看不到的細節都出現了。我看著那塊彎曲的胯骨,發現了我想要的答案。

  「克勞得爾先生,」我頭也不回地說:「過來看這個。」

  他走到我身後,我讓開了些,不要擋住他的視線。我指著胯骨上部邊緣的不規則狀部分給他看。

  我放下骨盆,他雖仍盯著它看,但不敢動它。我回到解剖台前,繼續檢查鎖骨,驗證我剛才的發現是否正確。我把泡在水中的鎖骨抽出來,開始切開組織。當我能看到關節部分時,我以手勢示意克勞得爾過來幫忙。我一言不發指著鎖骨的另一端,它的表面相當粗糙,像恥骨表面一樣。一個小小的椎間盤附在中央,它的邊緣明顯而沒有毀損。

  「如何?」克勞得爾問。他的前額已冒出汗珠,看得出他是在強忍緊張,裝出英雄氣概。

  「她很年輕,大概20歲出頭。」

  我可以解釋這些骨頭如何透露年齡的訊息,但是他一定不會想聽,所以我也懶得提。我的手套上黏上一小團軟骨,我把它拍掉,攤平手掌,像個乞丐一樣。克勞得爾和我保持相當遠的距離,好像我染上伊波拉病毒似的。他雖然注視著我,但眼神卻透露他現在正在心裡暗自回想,尋找和屍體年齡吻合的人選。

  「伊莉莎白!」他肯定地說,一點也沒有詢問我的意思。

  我點點頭。唯一可能的就是伊莉莎白·康諾。今年23歲。

  「我想要一份死者的齒模報告。」他說。

  我又點點頭。

  「死亡原因呢?」他問。

  「目前還不得而知,」我說:「我得看過X光照片,或把骨頭清理乾淨再檢查,之後才能知道。」

  我把話說完,他便離開了,連一句再見也沒說。我也不指望他說,他能離開我就很高興了。

  我剝下手套丟掉,走出解剖室。我一面脫下手術服,一面對丹尼爾說話。我告訴他今天的工作已經結束,他可以把屍體送去拍X光照片了,正面側面都要拍,尤其是頭蓋骨部分。在上樓時,我在組織學研究室前停下,告訴裡面的技師長但尼斯可以把屍體拿去清洗了。我還特別請他小心,因為這次是件分屍案。其實,提醒也是多餘的,這裡沒有人比但尼斯更會照料屍體。兩天后我就可以看到乾淨完整的頭蓋骨了。

  我利用下午的空閒時光,繼續拼湊桌上的頭蓋骨。雖然殘缺不全,但是己足夠用來辨識死者的身分了。這個傢伙再也不能開裝滿丙烷的油罐車了。

  回到家後,先前在陳屍處出現的那個不祥預感又回來了。一整天下來,我都不去想它,刻意把這個憂慮封鎖起來,讓自己專心一意,好能進行被害者屍體的查驗工作和拼湊那個卡車司機的頭蓋骨。現在我已完全自由了,可以開始思想,開始憂慮。我一把車子開進車庫,關掉收音機,這些煩心的事情便開始湧現。音樂一停,憂慮便竄了上來。現在不行!我對自己說。晚點才發作,至少也得吃完晚餐再說。

  我走進公寓,聽見安全系統的警示聲,讓人心安不少。我把公事包先放在一進門的地方,隨即關上大門,走向街角處的黎巴嫩餐廳,點了一份我最愛的烤羊肉大餐外帶。這是我喜歡住在城裡的原因,離我住的地方不到一個街區,就可以吃到世界各國名菜。至於我的體重……哎,就先別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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