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約翰·格裡森姆 > 遺囑 | 上頁 下頁
七一


  吟唱之後,年輕人讀了一段《聖經》,然後開始佈道。他的葡萄牙語是內特至今所聽到的語速最慢的。柔和、渾厚的聲音和從容的節律使內特聽得入了迷。雖然他一個字也聽不懂,卻跟著在念每一個句子,但很快他的思緒又轉移了。

  他的體內已經清除了高燒和藥物。他恢復了食欲,恢復了體力,神智也清醒了,他又變成了原來的那個內特,這突然使他感到沮喪。現實和未來同時回到了他的面前。他留給了雷切爾的那些精神負擔又出現了,不時地在教堂裡騷擾他。他需要她坐在身邊,握住他的手幫他祈禱。

  他厭惡自己身上的弱點。他一一把它們列出來,對這份列表感到悲哀:惡魔在家裡等著他——好朋友和壞朋友,邪念和惡習,以及他無法承受的壓力:他無法過1000美元一天的符合瑟吉奧要求的生活。他也無法過自由自在的街頭生活。

  年輕人在祈禱:他緊閉眼睛,手臂微微向上舉。內特也閉上了眼睛,呼喊著上帝的名字。上帝在等他。

  內特的雙手抓住前排椅子的靠背,他不斷重複著那串列表,輕聲數落著每一個困擾他的缺點、短處、苦惱和邪念。他坦白了一切。一番長長的懺侮之後他把自己完全暴露在上帝的面前。他不想有所隱瞞。他卸下的重負足以壓垮三個人。當他結束懺悔後,他已是淚水盈盈。

  「對不起,」他低聲對上帝說,「請幫幫我。」

  就像高燒轉瞬間離開他的軀體一樣,他感到重負一下子遠離了他的靈魂。他從前所有的劣跡都被一隻手輕輕地抹去了。他欣慰地長舒了一口氣,但心仍舊跳得很快。

  他又聽見了吉他聲。他睜開眼睛,抹了把臉。此刻,映現在他眼前的並不是佈道壇上的年輕人,而是基督,是他滿是痛苦的表情:他即將在十字架上死去,為他而死去。

  有一個聲音在呼喚內特,這聲音來自他的體內,驅使他朝佈道壇走去。然而這聲音又並不這麼清晰、堅定。他產生了許多矛盾的心理。他的眼睛突然乾枯了。

  我為什麼要在一個又小又熱的教堂、在一個生平不會再去的小鎮上流淚,傾聽那不熟悉的琴聲?問號接踵而來,然而都找不到答案。

  他要上帝做的一件事就是寬恕他的罪惡。他顯然感到負擔減輕了許多。但要指望他成為一個信徒依然是一件難事。

  當他聽著琴聲時,他感到了困惑:上帝不可能在呼喚他。他是內特·奧裡列——一個酒鬼,癮君子,好色之徒,不稱職的父親,糟糕的丈夫,貪婪的律師,逃稅的騙子。類似的頭銜還可以加上許多。

  他感到一陣眩暈。琴聲停止了,年輕人準備吟唱另一首歌。

  內特急急忙忙地離開了教堂。當他拐過街角時,他回頭望了一眼,希望能看見雷切爾,同時也想確認上帝並沒有派人跟著他。

  他需要和別人交談。他知道她在科倫巴,他發誓要找到她。

  掮客是巴西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果沒有掮客,任何企業、銀行、律師行、醫療機構或有錢的個人都無法運作:這是個非常獨特的中介,在一個官僚作風盛行的國家,掮客是個路路通的人物。他熟悉那套體制,知道如何去疏通關節。在巴西,辦任何事都要排長隊等候,掮客可以為你代勞:付他一筆小小的傭金後,你就可以端坐在辦公室裡,等他替你辦出驗車證並插在你的擋風玻璃上。他還可以替你代辦諸如投票選舉、存取錢款、裝箱打包、郵寄物品等事宜——服務的項目面面俱到。

  沒有一個官僚障礙是不可逾越的。

  像律師和醫生一樣,掮客事務所也把自己的名字標示在窗戶上。電話簿上能查到其電話號碼。這種工作不需要專門的培訓,只要有一張巧嘴、一份耐心和一副厚臉皮就行了。

  瓦爾德在科倫巴的一個捐客認識一個在聖保羅的掮客。那人的關係很多,只要付他2000美元,他就可以把新的護照寄來。

  雅維一連在河邊呆了幾個上午,幫一個朋友修理一隻貨船。

  他的眼睛和耳朵都沒閑著。但沒有任何有關那女人的消息。到了星期五的中午,他確信她沒有來過科倫巴,至少在過去的兩個星期裡沒有來過。雅維認識那裡的每一個漁夫、船長和水手。他們都很健談。如果一個和印第安人生活在一起的美國女子突然出現在這裡,他們肯定會知道的。

  內特一直尋找到週末。他在街上仔細注視著人群,在旅館的大廳和路邊的快餐店裡查看每一張臉。但沒有人像雷切爾。

  最後一天的下午1點,他去了瓦爾德的辦公室,取了他的護照。他們像老朋友那樣道了別,並答應儘早再見面。但兩人心裡都清楚這是不大可能的。兩點,雅維開車送他去機場。他們在候機室裡坐了半個小時,看見惟一的一架飛機在那裡下客,然後準備重新起飛。雅維想去美國呆些時間,需要內特的幫助。

  「我需要找份工作。」他說。內特很同情他,但他對自己能否找到工作也沒底。

  「我會盡力而為的。」

  他們談到了科羅拉多、西部以及內特沒去過的地方、雅維喜歡上了那裡的山脈,在潘特納爾呆了兩個星期後內特不難理解這一點。登機的時候,兩人緊緊擁抱,互相道別。內特沿著滾燙的路面朝飛機走去,他拎的小旅行袋裡裝著他全部的個人用品。

  這架有20個座位的渦輪螺旋槳飛機在抵達格蘭德營前降落了兩次。旅客在格蘭德營又換乘了一架去聖保羅的噴氣客機。坐在內特旁邊的那位女士要了一罐啤酒。內特隔著10英寸的距離注視著那罐啤酒。

  別再喝酒,他對自己說。他閉上眼睛請求上帝賜與他力量。他要了杯咖啡。

  去杜勒斯機場的飛機是在半夜起飛的:它將在第二天上午9點到達華盛頓。尋找雷切爾的使命使他在異國他鄉呆了近三個星期。

  他不知道他的車子在哪兒。他沒有住的地方,也沒有購買住宅的能力。但他不必擔心,喬希會照料這一切的。

  飛機在9000英尺的雲層裡開始往下降。內特醒著,在喝咖啡。一想到城裡的街道他就害怕。冷冷的,覆蓋著厚厚的積雪。

  飛臨杜勒斯時,內特覺得下面的雪景很美,但隨即他想起他是厭惡冬天的。他只穿著條薄薄的長褲,沒有襪子,一雙便宜的旅遊鞋和一件在聖保羅機場花了六美元買的水貨襯衫。他連外衣也沒有。

  今晚也許會睡旅館,一個人呆在華盛頓過夜。自從8月9日那天晚上醉醺醺地闖入市郊一家汽車旅館以來,這還是第一次。

  當時他處於崩潰的低谷。他一直想把它忘掉。

  現在的他己經不是從前的那個內特。他今年48歲,還有13個月就滿50了。他為一種全新的生活做好了準備。上帝給了他勇氣,堅定了他的信念,他還要活30年,這30年不會是抱著酒瓶度過的,也不會是在顛沛流離的日子裡度過的。

  飛機在跑道上滑行,四周有一些掃雪車在駛來駛去。跑道是濕的,天上仍下著小雪。內特走下飛機進入通道時,寒氣撲面而來,他馬上想起了科倫巴濕潤的街道,喬希等在提行李處。不用說,他替內特帶了件厚外套。

  「你這模樣太可怕了!」他開口就說。

  「謝謝。」內特一把抓過外衣套了上去。

  「你瘦得像樹棍。」

  「如果你想減輕15磅,只要找一隻蚊子就行。」

  他們隨著人群朝出口走去,不斷有身體間的碰撞、推擠。到了門口。人群擁擠得更厲害了。歡迎回家,內特自語道。

  「你是輕輕鬆松在旅行。」喬希指著他的旅行袋說。

  「全部的家當都在裡面。」

  沒有襪子也沒有手套,內特站在人行道上等喬希找車時身體快凍僵了。暴風雪是下半夜下的,下得很猛。建築物旁的積雪已經有兩英尺了。

  「科倫巴昨天的氣溫是93華氏度。」離開機場時內特說。

  「別說你又想念那裡了。」

  「我是在想那裡。我一下子想念起來了。」

  「我說,蓋爾正在倫敦,你不妨在我那兒住上幾天。」

  喬希的屋子能住上15個人。

  「行!謝謝。我的車子在哪兒?」

  「在我的車庫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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