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約翰·格裡森姆 > 鵜鶘案卷 | 上頁 下頁
四八


  「也許這會兒是安全的。-旦這篇報道登了出來,我們兩個人都要成為驚弓之鳥。」

  格雷搖動杯子,冰塊發出響聲,同時對她作一番觀察和思考。「那得看你告訴我一些什麼。也得看有多少內容可以從其他方面得到證實。」

  「證實它是你的事情。我把我所知道的告訴你,以後的一切由你自己作主。」

  「可以。我們幾時開始談?」

  「晚飯以後。我情願吃飽了肚子再談。你也用不著趕時間,是嗎?」

  「當然不急。我有一整個晚上,明天一整天,以及後天,大後天。我是說,你所要談的是20年來最大的新聞,所以只要你說給我聽,不論多長時間我都可以奉陪。」

  達比笑了,眼睛朝別處看。整整一個星期之前,她和托馬斯在穆頓飯店的酒吧裡等桌位。他穿一件黑綢的休閒上裝,勞動布襯衫,紅色佩斯利渦旋花領帶,漿得筆挺的卡其褲。皮鞋裡面沒有穿襪子。襯衫沒有扣上,領帶也是松的。他們在等候桌位的時候談到了維爾京群島,談到了感恩節,也談到了加文·維爾希克。他猛喝酒,這也並不希奇。他後來醉了,正是這一點救了她的命。

  過去的這七天她等於活了整整一年,現在她真正是在跟一個活人談話,此人不想要她送命。她兩腳交叉在茶几上面。這個男人在她房裡她倒不覺得有什麼不便。她覺得輕鬆隨意。他的神色在告訴她:「相信我。」為什麼不可以?她還有什麼別人可以相信?

  「你在想什麼?」他問道。

  「這一個星期真夠長的。七天以前我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法科學生,為了要出人頭地,甘心把屁股坐爛。現在你看我。」

  他儘量保持冷靜,不讓自己變得像個毛手毛腳的二年級的高中生,不過他還是在看著她。她的頭髮變成黑色了,而且短得很,真是十分時髦,不過他還是歡喜昨天傳真上面的那一頭長髮。

  「給我說說托馬斯·卡拉漢。」他說道。

  「為什麼?」

  「我不知道。他是這篇報道中的一員,不是嗎?」

  「是啊。我要稍晚一點說到他。」

  「好的。你母親住在博伊西?」

  「是的,不過她什麼都不知道。你母親在哪兒?」

  「肖特希爾斯,新澤西州,」他露出笑容回答。他嚼著一粒冰塊發出響聲,等她說話。她在思考。

  「你歡喜紐約的什麼?」她問道。

  「機場。出來的通道最快。」

  「托馬斯和我夏天來過這裡。這兒比新奧爾良還熱。」

  突然間,格蘭瑟姆發覺她並不單純是個熱心腸的嬌小的女大學生,而是一個居喪的未亡人。這個可憐的女士忍受著內心的悲痛。她根本沒有在意他的頭髮,他的衣著,也不在意他的眼睛。她在受痛苦的折磨。我問這種問題太不應該了!

  「我為托馬斯的去世感到非常難過。」他說道。「我再也不會問到他。」

  她露出笑容,但是不說話。

  外面有人大聲敲門。達比急忙把雙腳從茶几挪下,睜大眼睛,看著門上。然後深深吐了口氣。晚飯送來了。

  「我去拿,」格雷說道。「放寬心吧。」

  多少世紀以來,沿著形成路易斯安那州的海岸線,自然界進行著一場靜悄悄的,然而是規模巨大的戰爭,不曾受到任何干預。這是一場爭奪領土的戰爭。直到近年為止,人類不曾捲入其中。大海從南面以潮汐、風力和洪水向內陸進犯。從北面來的密西西比河挾帶了無窮無盡的淡水和沉積物奔騰而下,使那一帶的沼澤得到充分的土壤以供植物繁殖茂盛之需。從墨西哥灣來的海水沖蝕著海岸,把固結土壤的草類都燒死,從而摧毀掉留蓄淡水的沼澤。大河對此作出的回答就是把半個大陸的水量傾注下來,把挾帶而來的土壤沉積在路易斯安那的下游一帶。它慢慢地堆積起一長串沉積而成的三角洲,每一個三角洲都會越積越大而終於堵塞住水流,迫使它一次又一次改道。富饒的河網地帶就是由一個個三角洲構成的。

  這是一場有取有予的史詩般的鬥爭,完全聽命於各種自然力的支配。大河奔流不息,不斷帶來補充,這許多三角洲不僅頂住了墨西哥灣的海水的沖蝕,並且還不斷延伸擴大。

  整個的沼澤地是一個自然演化的奇觀。它們憑藉富饒的沉積土所提供的養分成長為一個綠色的樂園,到處是柏樹和橡樹,以及一叢叢茂密的眼子菜、燈芯草和香蒲。水裡面充滿了龍蝦、小蝦、牡蠣、鯧魚、蟹和鱷魚。沿海的平原是野生物繁殖生長的天地。有數百種候鳥前來棲息。

  這是一片廣袤無垠、富饒茂盛的沼澤地。

  1930年在那裡發現了石油,這招來了無休無止的糟蹋蹂躪。石油公司挖掘了上萬英里的運河,尋找石油。密如蛛網的一道道整齊的小溝渠把易損難守的三角洲宰割得支離破碎。

  它們鑽探,找到了石油,然後便發瘋似的挖掘,直至達到油層。它們的運河成了墨西哥灣和海水的理想通道,藉以把沼澤吞噬掉。

  自從發現石油以來,海水已經卷走了千百萬畝的沼澤地。路易斯安那州每年要失去60平方英里的土地。每14分鐘就有一畝土地消失在水底。

  1979年,一家石油公司在特雷邦帕裡什鑽了一口深井,出了石油。這不過是一台鑽機完成了一天的例行任務,但是這一天的發現卻不尋常。出油特多。他們在相距二百米的地方再鑽,又鑽出了一口大油井。他們後移一英里,開鑽,鑽出了一口更大的油井。他們在三英里以外又掘出黑金。

  石油公司把幾處油井都封了起來,對情況作了一番思考,這一切確實是顯示一個大油田的標識。

  這家石油公司為維克托·馬蒂斯所擁有,他是法裔路易斯安那州人,原籍拉斐特市。他在路易斯安那州南部經營石油鑽探,幾度發了大財,幾度傾家蕩產。1979年,正好碰上是他財運亨通的時候,而尤為重要的是,他可以調動別人的資本。他立即深信不疑他已經找到了一個特大油田。他開始購買已經封蓋好的油井周圍的土地。

  在開發油田這一行中,保守秘密是決定成敗的關鍵,又是最難做到的一點,馬蒂斯當然知道,如果他在那一帶大把大把地花錢,馬上就會在他的新油田周圍引發一場瘋狂的鑽井熱。他有極大的耐心,又有過人的心計。他縱覽全域,決定不取急功近利的做法。他決心不容他人染指。經過一番與他的幾位律師和顧問們的密商制訂了周密的計劃,用一大批公司的名字逐步買下周圍的土地。他們成立新的公司,全部收買或部分收買一些搖搖欲墜的公司,展開了取得大片土地的買賣。

  同行中人都知道馬蒂斯,知道他有錢,知道他弄得到更多的錢。馬蒂斯心裡曉得他們知道,於是,他不聲不響地出動二三個沒人知道底細的實體,找到特雷邦帕裡什的土地所有人的門上去。照此辦理,沒有遇到大的麻煩。

  他計劃好先把土地連成一片,然後再開挖一條穿過沼澤的河道,好把工人們和器材設備運抵油井那兒並趕快把石油運出來。這條運河長35英里,比其他運河寬一倍。它要擔負大量的運輸任務。

  因為馬蒂斯有錢,他在政界人士和官僚圈中是個紅人。他周旋於他們之中也很得心應手。凡是需要的地方,他都肯撒錢。他愛好政治,但是厭惡出頭露面。他多疑成性,歡喜離群獨處。

  正當購地交易順利進行之際,馬蒂斯突然陷於金錢短缺的窘境。八十年代初期石油業市況疲軟,他別處的油井都停產了。他需要一筆鉅款,因此得有幾個慷慨解囊而又能對此保持緘默的合夥人,所以他便隻身遠行。他去了海外,找到幾個阿拉伯人,他們審閱了他的地圖,也相信他的估計,那裡原油和天然氣儲量豐富。他們買下了此項經營的一股,馬蒂斯又有了充裕的現金。

  他行使了普施雨露的手法,得到了政府的准許,開鑿一條通道,穿過那不好侍弄的沼澤地。事事順遂,前景一片光明,維克托·馬蒂斯心想穩可獲得10億美元的收益。也許20億,或者30億。

  可是發生了一樁怪事。有人向法院告了一狀,要求停止開鑿運河和鑽掘油井。原告是一個不明來歷的環境機構,它的名字就是一個簡單的綠色基金。

  這起訴訟實非始料所及,因為50年來路易斯安那一直容忍石油公司和維克托·馬蒂斯之流對它肆意吞噬和污染。這是一起公平交易:石油業為許多人提供了就業,付給豐厚的工資,巴吞魯日徵收的石油稅和天然氣稅足以支付本州政府雇員的薪金。湖沼岸邊的小村落都變成了蓬勃興旺的市鎮。包括歷任州長在內的大小政客都得到了好處,也給予配合。真是皆大歡喜,就算有幾處沼澤地受點兒破壞,那又怎麼樣。

  綠色基金向拉斐特市的聯邦地方法院提出訴訟。一位聯邦法官下令整個工程停止實施,聽候法院對本案所涉及的所有問題進行審理。

  馬蒂斯氣得發瘋。他連續數周跟他的律師們密謀策劃。他要不惜任何代價打贏官司。他指示他們,需要怎麼幹就怎麼幹。要打破一切清規戒律,不講任何信義道德,可以雇請任何方面的專家權威,開展任何專題研究,要不惜付出任何數額的本錢,非要打贏這場官司不可。

  他向來不出頭露面,這一回更採取了低姿態。他移居到巴哈馬群島,在萊福德礁的一處武裝防守的古堡裡指揮行動。他每週一次飛往新奧爾良和律師們會面,事畢即回島上。

  雖然他現在已經不露蹤影,他卻切實要求務必增加政治捐款。他的財富安然無恙地深藏在特雷邦帕裡什的地下,總有一天他會把它挖掘出來,但是誰也不能預知他什麼時候也會有求人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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