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約翰·格裡森姆 > 貧民律師 | 上頁 下頁
四八


  我閉上眼睛,設法讓自己坐得舒服點兒,可是我當時的心情是如此之糟,又怎麼能夠?

  入獄手續頭緒繁多,我懵懵懂懂地跟著加斯科,他領著我就像領著一隻迷途的羔羊。眼觀鼻,鼻觀心,我不停地告誡自己。別看那些人。首先將隨身物品丟下,登記一個清單;走進肮髒的大廳拍照,脫鞋量身高;如果不想笑就別笑,但請看著鏡頭;接著照側面;再去留指紋處。那裡恰巧很忙,加斯科就像銬一個精神病人那樣把我銬住,然後自己去找咖啡。被捕者來回穿梭,在辦著不同的手續。到處是警察。一張白面孔,不是警察而是像我這樣的被捕者——年輕,男性,穿著漂亮的藏青色西服,看樣子喝醉了,左頰上有一道劃痕。在星期五下午五點之前怎麼會喝醉呢?他大聲威脅著,口齒纏夾不清,語氣嚴厲,可沒人聽。一會兒他就不見了。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極度恐慌起來。外面已黑下來了,週末已經開始了,這就意味著罪行的開端,監獄會變得更忙。加斯科回來了,將我帶到留指紋處,看著儀器非常清晰地將我的指紋留下。

  沒必要打電話了,我的律師就在附近,雖然加斯科沒看見他。我們越向下走,監獄的大門就越厚重;我們背道而馳,外面的世界離我們越來越遠了。

  「我能保釋出獄嗎?」我終於忍不住問道。我看見了前面的鐵柵欄,窗戶上的鐵條和帶槍的警衛。

  「我想你的律師正在替你辦。」加斯科答道。

  他把我交給科菲中士。科菲把我推到牆邊,踢開我的雙腿,搜遍我的全身,好像要搜出一個子兒來。一無所獲。他指向一台金屬探測器,努嘴示意我走過去,我照做了。門鈴響過,獄門滑開,現出一條通道,兩側是鐵牢籠。大門在我的身後哐啷一聲關上,打碎了我提早出獄的美夢。

  從鐵欄裡伸出無數雙手和手臂,是在狹窄的過道中。我們在過道中通行時,囚犯們注視著我們,我收回自己的目光,盯著腳下。科菲打量著每間囚房,我想他在數人頭。我們在右邊的第三間停下來。

  我的同監犯都是黑人,都比我年輕得多。我數了一下有四個,又看到躺在上鋪的第五個。六個人只有兩張床。這間牢房很小,呈正方形,三面都是鐵欄杆,所以我能看到隔壁和過道對面的犯人。牢房的後牆由煤渣磚砌成,角落裡有一間小小的廁所。

  科菲砰的一聲關上了我背後的門。睡在上鋪的那位坐起來,在床邊來回晃蕩著雙腿,這樣坐在下鋪的人看到它們在眼前不停地晃動。五個人一齊盯著站在門邊的我,我強作鎮定,急於在地板上找個地方坐下,以免碰到我的牢友。

  感謝上帝他們沒有武器,感謝上帝有人裝了這台金屬探測器。他們身上沒有槍,也沒有刀,我除了衣服外一無所有。我的手錶、錢包、手機、現金,以及隨身攜帶的一切物品都被收繳並登記造冊了。

  牢房的前部會比後部安全些。我不理他們的注視在地上坐了下來,背靠著門。遠處有人高聲向看守求救。

  在與我的牢房相距兩間的地方發生了打鬥。透過鐵欄和床鋪,我看見那個喝醉了的身著藏青色西服的白人男子正被兩個大塊頭的黑人逼在牆角,頭部受到重擊。別的人跟著起哄,這一側的牢房全都騷動起來。在這個地方身為白人可不太妙。

  一聲尖利的哨聲響起,一扇門打開,進來的是科菲,手持警棍。打鬥戛然而止,那個醉鬼俯臥在地,一動不動。科菲走過去詢問究竟是怎麼回事,個個裝聾作啞。

  「保持安靜!」他喝斥道,隨即離去。

  又過了十二分鐘,那醉鬼開始呻吟,遠處有人在嘔吐。我的一位牢友站起來,向我坐著的地方走來。他的光腳差點踩到我的腿。我向上瞥了一眼,隨即把目光投向別處,他向下盯著我,我知道這下可糟了。

  「夾克不錯嘛。」他說。

  「謝謝。」我咕噥了一聲,極力使自己的語調平和,聽起來不那麼刺耳。我穿的夾克衫是一件藍色便裝,已經舊了,每天配牛仔褲或卡其褲——這是我的前衛服裝,不值得為它大動干戈。

  「夾克不錯嘛。」他重複道,又往前移動了幾步。上鋪的那個傢伙跳下來,走近我,仔細打量著。

  「謝謝。」我重複道。

  他約摸十八九歲,瘦而高,渾身沒一兩肥膘,也許是街頭流氓團夥中的一員。他趾高氣揚,虛張聲勢,急於在同夥面前表現自己。

  而我偏偏是個軟柿子。

  「我還沒有這麼好的夾克呢。」他說著又往前逼了一步,明顯想尋釁。

  他不會是個街頭小混混吧,我想。這個地方無處可逃,他又怎能得手呢?「你想借嗎?」我問,眼睛沒抬。

  「不。」

  我收緊雙腳,下巴擱在雙膝上,這是個防衛姿勢。他要是踢我或打我,我不準備回擊。任何抵抗都將立即招致另四人的圍攻,他們會利用這難得的機會痛揍一個白人。

  「他說你夾克不錯。」從上鋪跳下來的那小子說。

  「我謝謝他。」

  「他說他還沒這麼好的夾克。」

  「那麼,你們要我怎麼做?」我問。

  「當件禮物很合適。」

  第三個人也逼上來,形成包圍之勢。第一個踢我的腳,所有的人一寸一寸地逼近我。他們準備動手,就等著誰先發難了。看到這情形我飛快脫下夾克,雙手奉上。

  「這是件禮物嗎?」第一個邊說邊把夾克拿過去。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說。我向下看,仍避免與他們目光相接,因此我沒能看見他出腳。這一腳很厲害,踢在我左邊的太陽穴上,我的頭受到打擊後撞在後面的鐵條上。「哎喲!」我摸著後腦勺大叫道。

  「你可以把這該死的衣服拿走。」我說,提防著他們的襲擊。

  「你是自願的?」

  「是。」

  「多謝,夥計。」

  「不客氣。」我說著擦擦自己的臉。我整個頭都麻木了。

  他們退開,任由我編成一團。

  大約又過了幾分鐘,我對時間失去了感覺,那個喝醉的白人掙扎著想爬起來,另外一個聲音在叫看守。拿我夾克的那小子並沒穿上它,他們把它藏了起來。

  我的臉在抽痛,但沒流血。身為囚徒,如果劫難僅此而已,那實屬萬幸。不遠處一個犯人大聲嚷嚷,說要睡覺什麼的。我開始擔心夜裡將發生的一切。六個人,只有兩張窄床,難道要我們不蓋毯子,不墊枕頭,就睡在地上嗎?

  地面變得冰涼,我坐在上面,偶爾打量一下我的那些同住者,暗暗猜測他們究竟犯了何罪。我當然只是借了一份文件,而且肯定要歸還的,可還是落到這步田地,與毒販、竊車賊、強姦犯,甚至殺人犯為伍。

  我不餓,但想起了食物。我沒帶牙刷。我現在不需用廁所,可當我想的時候怎麼辦呢?飲用水在哪兒呢?基本生存問題一下子變得尖銳起來。

  「鞋子不錯。」一個聲音響起,嚇了我一跳。我抬頭看到他們中的一個正居高臨下望著我。他穿著白色的髒襪子,沒有鞋,他的腳要比我長幾英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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