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約翰·格裡森姆 > 毒氣室 | 上頁 下頁
九六


  他被絕對禁止回帕契曼,也絕不允許知道任何有關凱霍爾死刑的消息,甚至連床頭的電話也不能打一個。

  睡眠已然變成了一場格鬥。亞當已習慣於睡前先在床上看一小時左右的書,他在法學院時就曾聽說過法律雜誌是最好的安眠藥。不過,他現在可是越看越憂心忡忡。過去兩周裡發生的事情——他接觸的那些人,他知道的那些事,沉沉地壓在他的心頭,他被下一步將要出現的情況擾得心煩意亂。

  星期六他一整夜都是時睡時醒,而且常常一醒就是很長時間。當他最後一次醒來時,太陽已經出來了,時間差不多快到八點。莉曾經提到過沒准會讓他在廚房裡遇到意外的驚喜。她說自己從前是做香腸和雞蛋的一把好手,還說只會烤罐裝餅乾算不得本事。可當他穿好牛仔褲,套上T恤出來時,卻聞不到任何氣味。

  廚房裡靜悄悄的。他查看了一下咖啡壺,一邊叫著她的名字,壺是半滿的。她臥室的門開著,燈也關了。他迅速檢查了每一個房問。她也沒有在陽臺上喝咖啡看報紙。他跑去外面的停車場——她的汽車不見了。他赤著腳走過瀝青路去向門衛打聽她離開的時間。門衛查看了一下記事簿回答說差不多是在兩個小時之前,她看起來還好,那門衛說。

  那份報紙是他在書房的沙發上發現的,是一份足有三英寸厚的《孟菲斯報》周日版。報紙很整齊地摞在那裡,都市版放在最上面,莉的臉部特寫刊印在該版的最前面。那張照片是在早年間的一次慈善集會上拍攝的,是一張費爾普斯·布思先生和太太的特寫,兩人都在沖著攝像機微笑。莉穿著一身光彩照人的無背帶黑色晚禮服,費爾普斯打著一條時髦的黑色領帶,兩人看起來很像是一對幸福無比的夫妻。

  文章寫的是托德·馬克斯對凱霍爾之謎的最新發掘,隨著他在這方面文章數量的增長,他的系列報道也越來越具有了小報的味道。文章開始還顯得很友善,對有關執行死刑的情況進行了簡單總結,講的都是大家耳熟能詳的一些話——有麥卡利斯特的,理查德·奧蘭德的,盧卡斯·曼的,還有奈菲那一迭連聲的「無可奉告」。接著很快變換了一副惡劣的嘴臉,開始興高采烈地披露有關莉·凱霍爾·布思的消息——孟菲斯社交界名流,名門望族布思家族中的大銀行家費爾普斯·布思之妻,社會公益事業的捐助人,亞當·霍爾的姑姑,說起來也許人們不會相信,她還是臭名昭著的薩姆·凱霍爾的女兒!

  文章給人的感覺就好像莉成了一樁血案的元兇。文章引用了一些據說是作者的朋友們在得知她的真實身份後驚訝之餘所說的話,當然不會提那些人的名字。文章還談到了布思家族和它的財富,而且驚訝于像費爾普斯這樣有著高貴血統的人怎麼會屈尊俯就與一個像凱霍爾這樣的三K黨家庭聯姻。文章還提到了他們的兒子沃爾特,同時又引用了無名氏的話語,對他拒絕回孟菲斯做了推測。文章喋喋不休地說,沃爾特未婚,現住在阿姆斯特丹。

  最糟糕是文章接下來又引用了另一個無名氏講述的事情,那是在早幾年舉辦的一次慈善活動中,當時莉和費爾普斯·布思雙雙出席,他們坐的桌子就離露絲·克雷默不遠。那位無名氏當時也在場,並且十分清晰地記得人們所坐的位置。那人既是露絲的朋友,又是莉的一個相識,無名氏說得知莉有這樣一個父親後感到異常震驚。

  隨文還刊登了露絲·克雷默的一張小照,她是個頗具魅力的女人,大約五十歲出頭的樣子。

  文章聳人聽聞地把莉揭露了一通以後便繼續概述週五在新奧爾良舉行的口頭辯論和凱霍爾案辯護情況的最新動向。

  總而言之這是一篇寫得十分空洞而又卑劣的文章,卻洋洋灑灑占了一版多的篇幅,把當日謀殺案新聞綜述擠到了第二頁。

  亞當把報紙扔到地板上喝了口咖啡。這是個很熱的星期天,莉剛剛醒轉時一定會感覺到幾天以來從未有過的神清氣爽,也許還不止於此。然後她坐在沙發上喝著咖啡,看著報紙。但很快她便像是給人打了個嘴巴後又在腹部踹了一腳,眼下她又一次出走了。她這幾次都去了哪裡呢?她的避難所又在何方?當然她不會去費爾普斯那裡。也許她在什麼地方有個男朋友會接納她並給她安慰,但又似乎不大可能。他但願她不會手裡拿著酒瓶開著車滿街亂轉。

  有一點是肯定的,今天早晨布思家一定會亂了營,他們那個見不得人的小秘密給捅了出來,放到報紙的頭版上供人觀賞。他們會如何對付這種羞辱呢?想想看吧,一個布思家的人竟娶了這樣一個下三爛為妻而且還生了孩子,現在人人都曉得了,這個家族也許會從此一蹶不振。布思家的老夫人肯定會沮喪萬分,沒准現在已經臥床不起了。

  他們活該,亞當心裡想。他沖了個澡並換了衣服,然後去把他的紳寶轎車頂篷放了下來。他並不寄希望於在孟菲斯空蕩蕩的大街上能夠看到莉的栗色美洲虎車,但他還是要開著車出去轉一轉。他從河邊的前沿大街找起,一面很響地播放著斯普林斯廷的樂曲,一面漫無目的地向東邊開去。他經過聯邦醫院,穿過商業區的一幢幢很氣派的建築物,又轉回奧伯恩之家附近的居民區。他當然沒能找到她,但開車可以使他換換空氣。臨近中午的時候,路上的車子多起來,於是亞當向辦公室方向開去。

  薩姆在星期天唯一的客人又是位不速之客。去掉手銬後他一邊揉著自己的手腕一邊坐到了隔板前。對面是一位灰頭髮的男子,面容很友善,帶著溫和的微笑。

  「凱霍爾先生,我叫拉爾夫·格裡芬,我是帕契曼的牧師,新來的,我們還不曾見過。」

  薩姆點點頭說:「很高興見到你。」

  「我也很高興,你一定認識我的前任。」

  「啊,是的,令人尊敬的盧克牧師,他去哪兒了?」

  「退休了。」

  「好極了,我從來就不屑於理他,我懷疑他是不是上得了天堂。」

  「是的,我聽說他在這裡不怎麼得人心。」

  「得人心?一攤臭狗屎罷了。我們都不相信他,天知道為什麼。可能是因為他贊同死刑的緣故吧。你能想像嗎?上帝要他來幫助我們,而他卻認為我們都該死。他說那是聖經裡講的,你知道,就是一報還一報那一套。」

  「這我以前聽說過。」

  「我想你也聽說過,你是哪一類牧師?屬￿哪個教派?」

  「我受命於一所浸禮會教堂,不過我現在不屬￿任何派別。我想上帝對所有這些宗派一定很頭疼。」

  「要知道,他對我也很頭疼。」

  「怎麼會呢?」

  「你知道蘭迪·杜普雷吧,他是這裡的一名囚犯,就關在離我不遠的一個囚室裡,是個強姦殺人犯。」

  「是的,我看過他的檔案,他曾經做過牧師。」

  「我們叫他小牧師,他最近添了釋夢的本事。還會唱歌、治病,如果得到允許的話,他沒准還會耍蛇,耍那種很大的毒蛇,你看過馬可福音第十六章十八節吧。總之,他剛剛做完了一個長夢,足足做了有一個月,像是上演了一出小型連續劇,結果他發現我這回是定死無疑了,他見到上帝正在等著對我的所作所為進行清算。」

  「我看,對過去做一番清理未必就是壞事。」

  「急什麼?我還有十天的時間。」

  「這麼說,你信仰上帝?」

  「是的,我信。你贊同死刑嗎?」

  「不,不贊同。」

  薩姆審視了他好一會兒,然後說道:「不是開玩笑?」

  「殺人是錯誤的,凱霍爾先生。如果你的罪名屬實,那麼你殺人不對,但政府殺你同樣不對。」

  「讚美上帝,我的兄弟。」

  「我從不相信耶穌會同意我們以殺人作為懲罰的手段,他沒有教我們那樣做,他教我們愛和寬恕。」

  「那也正是我在聖經裡讀到的,天知道你怎麼能在這裡謀到差事?」

  「我有個表兄在州議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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