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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十四

  薩姆當然沒有被招待咖啡。他立刻就明白了,但亞當還不明白。因而在等了幾分鐘之後,薩姆說:「喝了吧。」在亞當用塑料攪棒攪和著糖塊的同時,他自己又點起一支煙,在椅子後面來回走了幾步。快十一點了,薩姆已經錯過了他的放風時間,而且他對帕克是否會找到時間給他補上也沒信心。他邊走邊下蹲了幾次,又做了六下曲體前彎,在他顫顫巍巍起身和下彎時,他的膝蓋及關節都嘎巴直響。他在進死監第一年的頭幾個月就養成了嚴格堅持做操的習慣。有段時間他每天都在囚室裡做一百下俯臥撐和一百下仰臥起坐。加上獄中的低脂伙食,他的體重減至最合乎標準的一百六十磅。他的腹部平坦結實,身體空前健康。

  然而不久之後他醒悟到死監將是他最後的歸宿,有一天州政府會在這兒把他殺死。如果一個人被一天二十三個小時鎖在裡面等死,擁有良好的健康和堅實的二頭肌又有什麼益處呢?他漸漸不再做操了,煙抽得卻越來越多。薩姆在他的獄友中被認為是個幸運兒,主要原因是他外面有人資助。薩姆每月一次收到住在北卡羅來納州的一個弟弟唐尼航運來的一紙箱整整齊齊碼好的十條蒙特克萊香煙。薩姆一天平均抽三到四包煙。他希望在州政府動手之前搶先把自己殺死。他更願意自己死於一種慢性的病痛,一種需要昂貴治療而按憲法規定密西西比州政府又必須提供治療的疾病。

  現在看來在這場比賽中他似乎是要失敗了。

  那個通過一項犯人權利訴訟而取得帕契曼監獄管轄權的聯邦法官曾經發佈了一系列命令,對基本的懲治辦法進行了全盤修正。他仔細界定了犯人的權利,對區區細節也作了規定,諸如死監的每間囚室的面積和每個犯人可以擁有的錢數。最高數額是二十美元。規定中將其稱之為「現金」,並且只能來自於外援。死刑犯不許幹活掙錢。幸運的人每個月從親友那裡得到一些錢。他們可以到設置在嚴管區中央的小賣部把錢花掉。在這裡,飲料、糖果、小吃和香煙都有各自的外號。

  大多數犯人得不到外界的接濟。他們只好搞實物交換,攢夠錢就去買煙葉,回來用薄紙卷起來慢慢抽。相比之下薩姆的確是個幸運的人。

  他坐下來,又點起一支煙。

  「你為什麼在審判時不出來作證?」他的律師隔著玻璃問他。

  「哪次審判?」

  「問得好。前兩次審判。」

  「沒有必要。佈雷澤頓挑的陪審員都不錯,一律是白種人,明事理、富於同情心。我知道這些人不會給我定罪,所以沒有上去作證的必要。」

  「最後一次審判呢?」

  「那一次情況有點複雜。凱斯和我商量了許多次。他起初認為那樣或許會有幫助,因為我可以向陪審團解釋我的意圖。我本不打算傷害任何人,等等,以及那枚炸彈本來是計劃在早晨五點爆炸的。不過我們知道法庭上的盤問是很討厭的。法官已經裁定,為證明某些事可以討論其他幾起爆炸案。我會被迫承認實際是我安置的炸彈,整整十五根炸藥,用來殺人自然是綽綽有餘的。」

  「那你為什麼不去作證?」

  「因為道根。這個撒謊的渾蛋告訴陪審團我們的計劃就是殺死那猶太人。他是個非常有力的證人。我是說,想想看,由密西西比州三K党的前任魁首出來控告他自己手下的一個人。那可是十分有說服力的證據。陪審團欣然信之。」

  「道根為什麼說謊?」

  「道根發瘋了,亞當。我是說他真瘋了。聯邦調查局跟蹤他十五年——竊聽電話,監視他老婆的活動,騷擾他的親戚,恐嚇他的孩子,夜間不分早晚隨時可能去敲門。他日子過得真慘,老是有人在監視竊聽。後來,由於他的草率,國內稅務局乘虛而入。他們,還有聯邦調查局,告訴他他會被看管三十年。道根在這種壓力下崩潰了。我聽說在我受審後他被送走一段時間。你知道的,是送到了精神病院。經過治療,他回了家,不久就死了。」

  「道根死了?」

  一口煙吐了半截,薩姆愣在了那裡。從他嘴裡冒出來的煙經過他的鼻子嫋嫋從他眼前上升。此刻那雙眼睛正透過窗口不相信地望著自己的孫子。「你不知道道根的事?」他問。

  亞當閃電般回憶著他所收集並編目的無數文章和報道。他搖搖頭。「不知道。道根發生了什麼事?」

  「我以為你瞭解一切呢,」薩姆說,「我當你把有關我的一切事情全記下來了。」

  「我知道不少有關你的事情,薩姆。我實際上對道根並沒在意。」

  「他是在房子失火時燒死的。他跟他老婆。一天夜裡,他們正睡著覺,煤氣管裡的丙烷氣開始洩漏。鄰居們說就像炸彈爆炸一樣。」

  「什麼時候出的事?」

  「恰恰在他指證我一年之後的同一天。」

  亞當想把這情況記錄下來,但是手裡的筆沒動。他端詳著薩姆的臉,想從中找到一點線索。「恰恰一年?」

  「不錯。」

  「真是個奇妙的巧合。」

  「當然我是在這裡面,不過我還是零零星星聽到關於此事的一些情況。警方認定這是偶然事件。事實上,煤氣公司似乎還因此被控告。」

  「那麼你不認為他是被謀殺的?」

  「我當然認為他是被謀殺的。」

  「好。是誰幹的?」

  「聯邦調查局事實上來這裡問了我一些問題。你能相信嗎?聯邦調查局居然把手伸到這裡來了。從北方下來兩個小夥子。他們迫不及待地要到死監來,亮出他們的身份,與一位活生生的三K党恐怖分子見面。他們害怕得要命,連自己的影子都怕。他們問了我一個小時的傻問題之後就離開了。從此音訊全無。」

  「誰會去謀殺道根呢?」

  薩姆咬著過濾嘴,用力吸進最後一口煙,邊在煙灰缸裡把煙頭掐滅,邊把這口煙吐過隔板。亞當動作誇張地把煙揮開,但薩姆沒睬他。「好多人,」他咕噥著說。

  亞當在記錄的空白處注明以後再談道根的事。他得先行研究一下,而後再在將來哪次談話時乘其不備提出來。

  「即便只是為了辯解,」他邊寫邊說,「你似乎也該上臺去作證反駁道根。」

  「我差點就上臺了,」薩姆有些後悔地說,「審判最後一天的前一晚,凱斯、我及他的助手——我記不起她的名字了——對我是否應當上臺作證的問題一直討論到半夜。但你想想看,亞當。那樣一來,我將被迫承認是我安置的炸彈,而且炸彈上還裝了延遲爆炸的定時裝置,我還得承認參與了其他的爆炸活動,承認事務所爆炸時我正在馬路對面。再者,檢方已經清楚地證明馬文·克雷默是打擊的目標。見鬼,我是指他們把聯邦調查局的電話錄音放給陪審團聽了。你應該聽過的。他們在法庭上安裝了擴音器,把錄音機放在陪審團前的一張桌子上,好像那是一顆未爆炸的炸彈。然後就聽到道根在電話上對韋恩·格雷夫斯的講話,他的聲音有些刺耳,但很清晰。他講了炸掉馬文·克雷默辦公室的種種理由,並且誇大其辭地說他將派遣他的小組——指的是我——到格林維爾去照管有關事宜。錄音帶上的聲音聽上去就像地獄裡的鬼叫,陪審團仔細地聽著每個字,顯然留下了深刻印象。接下來自然還有道根的親口證詞。假如我在這種時候上去作證,試圖讓陪審團相信我並不是壞人,肯定顯得十分滑稽。麥卡利斯特能把我活吃了。所以,我們決定我還是不應上臺。回想起來,那一決定是錯誤的。我應該出來講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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