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約翰·格裡森姆 > 毒氣室 | 上頁 下頁
三八


  「因為律師一向是受刑人——就是我——決定的兩個人選之一……」

  「而你不願我來觀看行刑。」

  「是的。」

  「你認為我會希望到場看行刑?」

  「我什麼也不認為。只不過事實是,一旦處決不可避免,律師們就迫不及待地要看到他們可憐的當事人被毒氣熏死。然後他們便迫不及待地到鏡頭前哭上一場,繼而又對判決不公罵上一通。」

  「你以為我也會這麼做?」

  「不,我不認為你會這麼做。」

  「那你為什麼還要加這一條呢?」

  薩姆兩肘支著檯面向前靠過來。他的鼻子距隔離板只有一英寸遠。「因為你一定不能去看行刑,明白嗎?」

  「成交了,」亞當漫不經心地說,翻到另一頁上,「我們不會走到那個地步的,薩姆。」

  「好樣的。這話正合我意。」

  「當然,我們也許需要州長的幫助。」

  薩姆厭惡地哼了一聲,在椅子裡放鬆了一下。他把右腿搭在左膝上,注視著亞當。「協議書寫得很明白。」

  確實如此。幾乎有一整頁都是對大衛·麥卡利斯特的惡意攻擊。薩姆把法律置於腦後,使用了諸如「下流」、「自我中心」及「自戀」之類的字眼,並且不止一次提到他對在公開場合出風頭的貪得無厭。

  「這麼說你跟州長不和,」亞當說。

  薩姆鼻子裡哼了一聲。

  「我認為你有這樣的念頭不好,薩姆。」

  「我根本不在乎你怎麼認為。」

  「州長可以救你一命。」

  「啊,真的嗎?我今天之所以落到在死監等候進毒氣室處死的地步,根由就在他一人身上。他憑什麼要救我的命呢?」

  「我並不是說他要來救。我說的是他可以。咱們還是持一種對任何機會都不拒絕的態度吧。」

  薩姆點起一支煙,乾笑了好一陣子。他眨眨眼,眼珠一轉,仿佛這孩子是他幾十年來碰見的最笨的人。隨後他倚著左肘向前傾身,勾起右手的一個手指指著亞當。「如果你以為大衛·麥卡利斯特會在最後一刻同意赦免我,那你准是傻瓜。不過讓我告訴你他會幹些什麼吧。他會想盡一切辦法利用你,還有我,來吸引公眾的注意。他會邀請你去他州首府的辦公室,但在你到達之前他會遞話給新聞界。他會作出極誠摯的樣子傾聽。他會聲稱對我是否該處死還有重大保留。他會在臨近行刑時再安排一次會面。而在你離開後,他會接受記者的採訪,把你剛剛對他說的一切都透露給他們。他會翻出克雷默爆炸案重彈老調。他會談論民權及所有那些激進的黑鬼的屁事。他甚至可能聲淚俱下。我進毒氣室的日子越近,傳媒的炒作就越大張旗鼓。他會千方百計使自己成為公眾矚目的中心。他會天天同你見面,假使我們許可的話。我們會被他牽著走到終點線。」

  「沒有我們他一樣可以做到。」

  「當然他會。記住我的話,亞當。在我死前一小時,他會在某個地方——或許在這兒,或許在州長官邸——舉行一個新聞發佈會,他會站在那兒,面對著數百架攝像機宣佈拒絕給我赦免。而且這個渾蛋還會含著眼淚。」

  「跟他談談沒什麼害處。」

  「好。跟他談去吧。等到你那麼做了,我就行使第二款,請你這個笨蛋滾回芝加哥。」

  「他也許會喜歡我。我們可能會成為朋友。」

  「噢,他會愛你的。你是薩姆的孫子嘛。多麼聳人聽聞的故事。會招來更多的記者、更多的攝像機、更多的採訪。他准高興結識你,那樣他好吊著你的胃口引誘你跟著他走。見鬼,恐怕你會使他再次當選呢。」

  亞當翻到下一頁,又做了一些筆記。為了把話題從州長引開,他故意打馬虎眼拖延了一會兒。「你在哪兒學會這麼寫的?」他問。

  「跟你從一個地方學來的。指導你的那些有學問的人同樣也是教我的老師。已故的歷屆法官們、可敬的大法官們、誇誇其談的律師們、囉嗦乏味的教授們。你讀過的那些垃圾也是我拜讀過的。」

  「不壞嘛,」亞當邊說邊掃視著另外一段。

  「真高興你這麼看。」

  「我知道你在這兒開業,很有些主顧。」

  「開業。什麼是開業?為什麼律師開業?為什麼他們不能像其他所有人那樣只是工作呢?管子工開業嗎?卡車司機開業嗎?不,他們只是工作。然而律師卻不同。不同個鬼。他們特殊,所以他們開業。雖然他們有那麼多該死的業可開,你以為他們知道他們究竟在做什麼嗎?你以為他們最後會成為某方面的專家嗎?」

  「你喜歡什麼人?」

  「這是個愚蠢的問題。」

  「為什麼是愚蠢的呢?」

  「因為你坐在牆的另一面。你可以從那扇門走出去,駕車離開。你今晚還可以在一家考究的餐館進餐,然後在一張軟床上睡覺。在牆的這一邊,生活是有一點不同的。我被當成動物一樣對待。我住的是籠子。給我判的死刑使密西西比州可以在四星期內將我殺死,就是這麼回事,孩子,在這種情況下是很難有愛心和同情心的。在這樣的日子裡是很難喜歡什麼人的。因此你提出的問題是愚蠢的。」

  「你是說在你到這兒之前是有愛心和同情心的嗎?」

  薩姆從窗口朝這邊瞪了一眼,噴出一口煙。「又是個傻問題。」

  「為什麼?」

  「因為它與正題無關,顧問。你是律師,不是精神病醫生。」

  「我是你的孫子,因此我可以問和你的過去有關的問題。」

  「那就問吧。你的問題也許得不到回答。」

  「為什麼不回答呢?」

  「過去的已經過去了,孩子。那已經成為歷史。我們不能取消過去已經做下的事,也不能對所有的事都作出解釋。」

  「可我沒有過去。」

  「那麼你真是個幸運兒。」

  「我可不這麼認為。」

  「瞧,如果你期望由我來給你填補空白,那你恐怕是找錯人了。」

  「那好。我另外應當去跟誰談呢?」

  「我不知道。這事並不重要。」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