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約翰·格裡森姆 > 毒氣室 | 上頁 下頁
三六


  在他右邊住著J.B.古利特,這是個不識字的白人小夥子,他強姦並殺害了某位校花。三年前薩姆在古利特就要被處決的前幾天出面提出一項狡猾的請求。他指出了幾點未解決的疑點並向第五巡迴法院說明古利特沒有律師。暫緩行刑令立即下達,而古利特則從此與他結成終生的朋友。

  他左邊是漢克·亨肖,一個流氓幫夥頗為著名的頭頭,那早已被人忘在腦後的幫夥稱作「紅頸黑手黨」。漢克和他那拼湊而成的一幫人在一天晚上劫持了一輛十八輪的大卡車,按計劃他們只是想竊取車上的貨物。但司機拔出一支槍來,隨後在槍戰中被殺。漢克的家人重金聘請了好律師,因而在未來的許多年裡他都不會被執行死刑。

  三個鄰居把嚴管區他們的這一段歸屬於羅得西亞①。

  ① 即今津巴布韋舊稱。

  薩姆把煙頭丟進馬桶,然後斜倚在床上。克雷默爆炸案的前一天他曾去過埃迪在克蘭頓的家。他別的都記不起了,只記得帶了一些從自家園子裡剛摘的菠菜,並且和小艾倫,即現在的亞當,在前院玩了幾分鐘。當時是四月,天氣暖和,他還記得他的小孫子光著腳丫。他記得那雙胖胖的小腳,有一個腳趾裹著創可貼。他是在石頭上碰傷的,艾倫十分自豪地向他解釋。這小傢伙喜愛創可貼,手指上或膝蓋上總是貼著一塊。當他驕傲地把一大盒不同種類的膠條拿給祖父看時,伊芙琳手裡抱著菠菜在一旁直搖頭。

  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到艾倫。第二天就發生了爆炸案,接著薩姆便在監獄待了十個月。等到第二次審判結束他獲釋時,埃迪和他一家已經走了。他太傲氣,所以不願趕著去找兒子。偶爾聽到過關於他們去向的謠傳。莉說他們在加利福尼亞,但她找不到他們。多年以後她同埃迪交談時方知他有了第二個孩子,是女孩,叫卡門。

  監舍那頭傳來一陣聲響。接著是沖馬桶聲,然後收音機響起來。死監伴隨著吱吱嘎嘎的響聲活過來了。薩姆梳了梳他那油膩的頭髮,點燃起另一支蒙特克萊香煙,看了看牆上的掛曆。今天是七月十二號。他還有二十七天。

  他坐在床沿上又打量了一番他的腳。古利特打開電視收看新聞,而薩姆則一邊噴雲吐霧一邊撓著腳踝在聽全國廣播公司傑克遜市分台的節目。在就當地的槍戰、搶劫和兇殺進行報道之後主持人播報了帕契曼監獄就要執行一次死刑的熱門新聞。他急切地報告說,第五巡迴法院已經撤消對該監獄最著名的犯人薩姆·凱霍爾的暫緩行刑令,執行日期定於八月八日。權威人士確信凱霍爾的上訴已無力回天,那聲音在說,處決會如期執行。

  薩姆打開他的電視機。同平時一樣,聲音比圖像先出現整整十秒鐘,因而他先是聽到首席檢察官在親自宣佈事過這麼多年之後對凱霍爾先生的判決。隨著慷慨激昂的講話聲,一張佈滿干擾紋的臉在屏幕上顯現,然後看到了羅克斯伯勒又是微笑又是皺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他興味十足地在鏡頭前把凱霍爾先生如何最終還是被押進毒氣室的來龍去脈講述了一通。隨後鏡頭回到主持人。這是個本地小夥子,蓄著一口毛茸茸的鬍鬚。他閃電式地把薩姆的可怕罪行回顧了一遍。在他肩膀後面的背景畫面是一幅畫得很粗的插圖畫,上頭是一個戴著尖頂面罩的三K黨。畫面最後以一支槍、一個燃燒的十字架和KKK三個字母結束。主持的小夥子又重播了一遍八月八號這個日期,仿佛他的觀眾應當把他們日曆上的這個日子圈上並且到時得安排休上一天假。接著播出的是天氣預報。

  他關上電視,朝柵欄走過去。

  「你聽到了嗎,薩姆?」古利特從隔壁大聲問。

  「聽到了。」

  「要大鬧一場了,老兄。」

  「是啊。」

  「多往好處想想吧,老兄。」

  「什麼意思?」

  「你只剩下四個星期啦。」古利特為自己想出的妙語笑出聲來,但他很快就打住了。薩姆從文件夾裡抽出一些紙,坐到床沿上。囚室裡沒有椅子。他把給亞當的委託協議書從頭讀了一遍。一共兩頁的文件文字占了有一頁半。薩姆用鉛筆在所有空白處都加上了工整清晰的腳注。他還在兩頁紙的背面補充了一些段落。又有一個想法冒出來了,於是他找到一處地方把它添上。他右手夾著煙,左手拿著文件,一遍遍反復讀著。

  最後,他小心翼翼地從書架上取下他那老掉牙的皇家牌手提式打字機,把它在膝蓋上放平穩,插進一張紙,開始打字。

  六點十分,A排監舍北端的門喀啦啦響著打開了,兩名警衛進了走廊。其中一個推著一輛整整齊齊碼放著十四個餐盤的手推車。他們在一號囚室停下,從門上一個狹窄的窗口遞進金屬餐盤。一號的犯人是個骨瘦如柴的古巴人,他上身裸著,只穿著褲衩,正等在柵欄旁邊。就像個饑餓的難民,他抓過盤子,二話沒說端到自己的床邊。

  今天的早餐是兩個炒雞蛋、四片烤麵包、一片肥成肉、兩小盒葡萄果醬、一小瓶橙汁和一大塑料杯的咖啡。食物是熱的,並且分量也足夠,符合聯邦法院規定的標準。

  他們來到下一間囚室,裡面的犯人正在等著。他們總是在等,總是像餓狗似地站在門邊。

  「你們遲到了十一分鐘,」這個犯人一邊接過餐盤一邊輕聲說。警衛連看都不看他。

  「你告我們去吧,」其中一個警衛說。

  「我有我的權利。」

  「你的權利就是屁股欠揍。」

  「別對我這樣說話。我要去告你。你這是虐待。」

  警衛沒再答理他,把車推到下一個門。每日例行儀式的一部分而已。

  薩姆沒有在門邊等。早餐送來時他正在自己小小的法律辦公室忙著工作。

  「我猜你就在打字,」他們在六號前面停下來時,一個警衛說。薩姆慢慢地把打字機放在床上。

  「打情書,」他邊說邊站起身。

  「好吧,不管打的是什麼,薩姆,你最好還是趕緊。廚子已經在談論你最後一頓飯吃什麼了。」

  「告訴他我要微波爐烤的比薩餅。恐怕他連這樣的東西也做不好。或許我還是只要熱狗和豌豆吧。」薩姆從遞飯口接過餐盤。

  「你可以隨便要,薩姆。上一個要的是牛排和大蝦。你想像得出來嗎?在這種地方居然要牛排和大蝦。」

  「他得到了嗎?」

  「沒有。他吃不下去,結果他們給他服了一肚子的安定劑。」

  「這麼走倒不錯。」

  「安靜!」J.B.古利特在隔壁吼起來。警衛順著監舍把車子又推了幾英尺,在J.B.古利特前面停下來。後者雙手抓著柵欄。他們跟他保持著距離。

  「怎麼,今天早上大家不是都挺快活的嗎?」一個警衛說。

  「為什麼你們兩個蠢貨就不能安安靜靜地送飯呢?我是說,你們難道以為我們天天一大早醒過來就樂意聽著你們耍嘴皮子開始這一天嗎?把食物給我,老兄。」

  「哎呀,J.B.古利特,非常抱歉。我們只不過以為你們這些傢伙會覺得孤單。」

  「你們錯了。」J.B.古利特拿了餐盤,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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