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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可是現在,要不是心裡緊張,我聽著聽著准會打起瞌睡。他一口氣不停地講了15分鐘。黑爾法官垂著頭在看一篇什麼東西,可能是一份雜誌。20分鐘啦,他還在囉嗦。戴克對我說過,他聽說德拉蒙德坐在辦公室裡工作每小時收費為250美元,出庭時則為350。這個價格比紐約和華盛頓低得多,但在孟菲斯卻已是高不可攀了。他是有充分的理由,講話慢慢騰騰翻來覆去的。收取這樣高的費用,把問題講透講全事無巨細毫不遺漏,甚至講得單調無味,也是很合算的嘛。

  他手下3位律師在拍紙簿上不停地龍飛鳳舞,顯然是在拼命記下他們的頭兒所說的每一個字。他們先是做了一番研究,然後便是起草答辯書,然後是把答辯書反復改幾次,然後又答覆我的答辯書,然後便是現在了,他們正在記錄德拉蒙德的辯護詞,而辯護詞卻又是直接摘自他們起草的答辯書!但他們這樣幹有利可圖。據戴克估計,延利·布裡特付給手下律師的費用,在辦公室工作大概是每小時150美元,出席聽證會和審訊可能還要再高一些。如果戴克的估計正確,那麼這3個年輕的機器人,在這兒亂畫亂塗1小時,每人就可拿到大約200美元。合計600美元。再加上德拉蒙德的350,我現在看著的精彩表演,幾乎值到每小時1000美元!

  坐在幾位律師身後的那個人,年紀比較大,和德拉蒙德差不多。他沒有在拍紙簿上塗塗抹抹,所以肯定不是律師。他或許是大利公司的一位代表,或許是公司的一位專職律師。

  我把戴克忘得一乾二淨,直到他用拍紙簿在我肩上拍了拍,我這才想起他的存在。他在我身後,一隻手正從圍欄上向我伸來。他想和我聯絡。在那本拍紙簿上,他寫了兩行字:「這傢伙枯燥得要死,別脫開你寫的提綱。壓縮在10分鐘之內。未見布魯索?」

  我沒有轉身,只是搖了搖頭。似乎布魯索可能就在這法庭裡,只是誰也看他不見。

  德拉蒙德講了31分鐘,總算結束了他的長篇獨白。他那讀書寫字專用的眼鏡,耷拉在鼻尖上。他是給學生講課的教授!他趾高氣揚地走回到座位上,對自己嚴密得針插不進水潑不入的邏輯和驚人的概括能力,無比滿足萬分陶醉。他手下的那幾個機器人,像聽到號令似的,一齊把頭朝他伸了過去,對他精彩的辯護,迅速表示由衷的讚美。全是一些馬屁精!難怪他會這樣目中無人,得意忘形。

  我把拍紙簿放在講臺上,眼睛望著黑爾法官。此刻,他對我將要說的話,顯得特別感興趣。無論我說什麼,他似乎都會凝神傾聽。我雖然怕得要死,但既然已成了過河小卒,我只有拼命向前。

  這件官司其實很簡單。大利公司的拒絕,剝奪了我的委託人可能會保住性命的唯一醫療措施。公司的做法將把唐尼·雷·布萊克置於死地。我們是正確的一方,他們是錯誤的一方。一想到他那憔悴的面孔和瘦弱的身體,我全身就充滿力量。他的形象使我憤怒難平。

  大利公司的律師們企圖混淆是非,顛倒黑白,用雞毛蒜皮來轉移法官和未來陪審團的視線。這就是他們的工作。他們這樣幹會拿到大把的鈔票。德拉蒙德閒扯了31分鐘,卻等於什麼也沒說,目的也即在此。

  我對事實的陳述和對法律的解釋,必須比他簡短。我的辯論必須清楚明瞭,擊中要害。這樣肯定能贏得一些人的讚賞。

  我緊張地開始講述與對方要求法庭駁回起訴有關的幾個基本觀點。聽著我不著邊際的泛泛而論,黑爾法官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目光下垂,似乎我是他有生以來遇到的最大的笨蛋。懷疑使他面部歪曲,但至少他沒有開口。我竭力避開他的眼睛。

  原告和被告雙方爭議十分明顯的案子,要求法庭駁回起訴,很少會獲得法官恩准。我雖然緊張笨拙,但我堅信勝利會屬￿我們。

  我吃力地一頁一頁地講述著提綱上的內容,全是對方瞭解的事實,沒有一點新東西。法官大人聽了沒有幾分鐘,馬上就像對德拉蒙德一樣,對我十分膩煩,又埋頭鑽研他的雜誌。我講完時,德拉蒙德要求法官給他5分鐘,反駁我的發言,他的那位老朋友用手朝講臺一揮,表示同意。

  德拉蒙德又不知所云地浪費了大家寶貴的11分鐘。他想澄清他想到的幾個問題,但他用來澄清問題的方式,卻使我們其餘的人全都墮入五里霧中。

  「雙方律師到我辦公室來一下。」黑爾邊說邊站了起來,一轉眼就消失在法庭後面。我不知道他的辦公室位於何處,便站在那兒準備跟在德拉蒙德先生後面與他同行。他倒是十分客氣,甚至還用手搭住我的肩膀,誇獎我幹得如何出色。

  我們走進他的辦公室時,法官已脫去長袍。他站在辦公桌後面,用手朝兩張椅子指了指。「請進。請坐。」室內光線暗淡,格調高雅,窗子拉上了厚厚的窗簾,地上鋪著紫紅地毯,書架上一排排厚書一直堆到天花板。

  我們坐下,他在思考。過了一會,他說:「這樁官司使我感到很煩,貝勒先生。我不想用毫無意義這個詞,但是,坦率地說,它究竟有什麼意義,我並未獲得任何印象。這一類的官司,我真是膩透了。」

  他停了停,望著我,等著瞧我的反應,但我卻根本不知該說什麼。

  「我傾向于同意被告的要求,對這一起訴不予受理。」他拉開一個抽屜,慢慢取出了幾個藥瓶。在我們的注視之下,他仔細地把藥瓶在桌上排成一行。然後對我說:「也許你可以向聯邦法院重新起訴,真的,你到別的地方去起訴吧。等著我審的案子實在太多啦。」他一顆一顆地數著藥丸,從4只塑料瓶中至少取出了12顆。

  「對不起,我得去一趟洗手間。」他說完便朝房間對面右側的一扇小門走去。門砰的一聲關上。

  我一動不動地坐著,心緒茫然,呆呆地瞧著那幾隻藥瓶,恨不得他在洗手間裡吃藥時一口噎死。跨進辦公室後,德拉蒙德還沒有開過口,現在,仿佛是收到了什麼信號,他突然站了起來,將屁股擱到辦公桌的一個角落上,低頭望著我,滿臉是笑,熱情如火。

  「聽著,魯迪,我是個收費很貴的律師,我的事務所是個收費很貴的事務所,」他用低低的令人信任的聲音說,像是在向我透露一條秘密信息。「我們接到這一類案子的時候,首先要做點計算,估計一下辯護的費用。我們在把計算結果告訴委託人之前,手指頭決不動一動。我已經辦過許許多多案件,我對費用的估計可以準確到八九不離十。」他扭了一下身子,準備亮出底牌。「我已經告訴大利保險公司,從目前到審訊結束,這件案子的律師辯護費將會在5萬至7萬5之問。」

  他等著我表示這個數字給我的印象是多麼深刻,而我卻只是瞪著他的領帶看。從對面洗手間傳來一陣抽水馬桶抽水的嘩嘩聲。

  「所以嘛,大利公司才授權我,向你和你的委託人提出支付7萬5在庭外和解的建議。」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大堆胡思亂想立刻從我腦海裡掠過,其中最大的便是2萬5千美元這一巨大的數字。我的律師費!它就近在眼前。

  等一等。他的老搭檔哈維法官即將撤消這個案子了,他為什麼還要如此慷慨地提出給我這筆錢?

  這時,我突然明白了。這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的那套老把戲。哈維先用嚴厲的措詞,把我嚇得半死,然後列奧再用一塊天鵝絨,在我身上輕輕地揉搓。在這個辦公室裡,他們這樣一唱一和,輪番出擊,不知道幹了多少次!

  「這決不意味著大利公司承認自己負有責任。這一點你必須明白,」他說。「而且,這是一次性的建議,有效期僅為今後48小時。接受還是不接受,你要快做決定。如果不接受,那你我之間就會爆發第三次世界大戰!」

  「可是,他們這樣究竟是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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