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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咱們叫它克勞斯。它可以算是一隻看家貓吧。那個公證人把手伸進汽車從巴迪手上拿過公證書的時候,巴迪當時當然是老酒灌得半醉半醒,克勞斯卻從車裡跳出來,撲向公證人,又是抓又是咬,結果看醫生化了咱60塊不算,還賠了他一副嶄新的吊褲帶。你曾經見過得白血病的人嗎?」

  「沒有。以前沒有。」

  「我現在只有110磅。11正個月以前,有160磅呢。我的病發現得早,有足夠的時間醫。而且我又很幸運,有個雙胞胎的兄弟,骨髓和我的完全一樣。做移植手術完全可以救我一命,可是咱們做不起。咱們不是沒有買保險呀!可是結果怎麼樣呢?我想你一切都清楚,對嗎?」

  「對。你的案情我非常熟悉,唐尼·雷。」

  「好,」他說,松了一口氣。我們望著多特趕貓。克勞斯縮在車頂上,假裝在熟睡,對多特·布萊克不理不睬。車門開著,多特把合同塞了進去。我們可以聽見她那尖厲刺耳的聲音。

  「你以為他們都是瘋子,」他看出了我的想法,這樣說道。「可他們都是好人,只是運氣不好罷了。對他們可要耐著點心呀。」

  「他們的確是好人。」

  「我80%已經入土了,不是嗎?80%要是我做了移植手術.哪怕是6個月以前做,我就有90%的希望能夠治癒。90%啊!大夫們常用數字來說明我們生死的機會,真是滑稽。現在一切都太晚了。」他突然開始喘氣,兩隻拳頭緊緊捏著,渾身抖個不停。煞白的臉上泛出了潮紅,吃力地大口大口吸氣。有一瞬間,我覺得需要助他一把。他用雙拳捶打著胸脯,這令我十分擔心,怕他的整個身體都會塌下來。

  他終於又緩過氣來,鼻子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不早不晚,而是在此時此刻,我開始仇恨大利人壽保險公司。

  正面直視著他,我不再感到羞愧。他是我的委託人,他指望著我。我將接受他,而且決不遮遮掩掩。

  他的呼吸已大體正常,但眼睛依然通紅,淚水汪汪。我不知道他是在哭泣,還是正從剛才的發作中慢慢恢復。「對不起。」他喃喃地說。

  我們突然聽見克勞斯尖厲刺耳的叫聲,掉過頭來正好看見它從車頂飛下,落在雜草叢中。它對我那份合同的興趣顯然過大了一點,因而挨了多特一頓狠揍。多特對丈夫說了幾句難聽的話,他在駕駛盤後面把身子縮成一團。她探身進去一把搶過合同,便風風火火朝我們跑來,那只貓還在到處亂鑽,尋找藏身之地。

  「80%入土了,不是嗎?」唐尼·雷聲音沙啞地說。「我的日子不多了。不管你從這場官司裡得多得少,請你一定用這筆錢照顧好他們。他們這一輩子過得實在艱難啊。」

  這句話深深打動了我。我默默無言。

  多特推開門,隔著桌子把合同搡到我面前。第一頁的底部撕破了一點,第二頁上面有一塊汙跡。我希望這不是貓糞。「給你。」她說。任務勝利完成啦!巴迪確實已在上面簽字,雖然他的簽名絕對是誰也無法看清。

  我在合同上這裡指指,那裡點點。唐尼·雷和他的母親都簽上字。交易已經結束,又閒聊了幾句,我便開始不停地看表。

  我離開他們母子的時候,多特坐在唐尼·雷旁邊,溫存地撫摸著他的手臂,告訴他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

  13

  我本來打算向巴裡·X說明,由於家裡有一些更加緊迫的事務,我週六不能來事務所上班。而且我本來還打算提出,在星期天下午來幹幾小時,如果他需要我的話。但我這是無事自擾。因為巴裡這個週末要離開孟菲斯。既然沒有他的幫助我就不敢指望能跨進事務所,這個問題也就變得不成問題。

  由於某種原因,包娣小姐沒有在日出之前敲響我的房門,而是代之以在車庫前面我的窗子底下,忙忙碌碌地準備各式各樣的工具。她一會兒把草耙和鐵鍬往地上摔,一會兒又用一把又粗又笨的鶴嘴鋤刮著手推車內部的泥汙。她還磨了兩把平頭鋤,而且自始至終,不是大聲唱歌,就是高聲喊叫。等我剛過7點終於從房間下來到了園裡,她見了我卻裝出一副驚訝的模樣。「啊,魯迪,早安。你好嗎?」

  「好,包娣小姐。你呢?」

  「好極了,好極了。今天天氣多好呀!」

  今天幾乎還沒有開始呢,現在說天氣多好未免為時過早。如果真有什麼可說的話,那麼我要說就清晨而言,這天氣頗為濕熱。孟菲斯那熱得難熬的夏天,就要來到了。

  她賜給我一杯速溶咖啡和一塊麵包,接著就馬不停蹄地圍著那堆覆蓋上料忙碌起來。我也立即投入行動,這使她大為高興。在她的指導下,我把第一隻100磅的袋子搬上手推車,跟著她繞過屋子,踏上車道,穿過屋前的草坪,最後把車推到靠街的一個狹小的花壇旁。她用帶著手套的手端著咖啡,指點著覆蓋土料應該鋪撒的地方。一路推下來我已經氣喘吁吁,尤其是通過潮濕的草坪這最後一段,特別費勁。但我仍舊用力撕開塑料袋,用一把乾草杈開始把土料撒到花壇上。

  15分鐘以後,我撒完了第一袋,這時身上的T恤已被汗水濕透。她跟著我和手推車,返回到後院邊,去裝第二車。我把她指定的一袋拉到郵箱附近的一個地方。

  第一個小時,我們撤掉了5袋。那可是500磅覆蓋土料呀,我著實是在受罪!到了9點鐘,溫度已上升到80華氏度。9點半,我終於說服她同意休息一會喝口水。坐了10分鐘以後,我發覺自己要站起來十分困難。過了不一會,我的腰就合乎情理地劇烈作痛,但我咬緊牙關,只讓自己稍稍齜了點牙咧了點嘴。她沒有發現。

  我不是一個懶漢。而且不太久以前,在念大學時的某一個階段,我的身體還處於極佳狀態。我練慢跑,參加校內各項體育運動。後來進入法學院,在過去3年中,我再沒有時間從事這樣的活動。因而現在才幹了幾個小時的重活,我就覺得自己像一個沒有用的軟骨頭。

  中午,她給了我兩塊淡而無味的火雞肉三明治,外加一隻蘋果。我坐在後院的風扇下面慢慢地吃著。我腰痛腿麻,雙手發抖,像兔子一樣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

  趁她在廚房裡還沒有忙完,我的目光越過那一小塊綠色草坪,繞過覆蓋土料疊成的紀念碑,落在靜靜地位於車庫頂部的我那套房間上。不久以前,當我和她談妥房租僅為150美元這樣一個小數目時,我還覺得自己非常了不起,可是我真那麼聰明嗎?在這樁交易當中,究竟是誰得了大頭?我記得當時還為自己占了這樣一個甜蜜的小老太的便宜感到有一點兒羞愧,現在我卻恨不得把她塞到一隻倒空了的塑料袋裡去。

  根據釘在車庫牆上那只古老的溫度錶的數據,下午1點鐘,溫度已高達93華氏度。到了兩點,我的腰背終於無法動彈。我告訴包娣小姐我實在得休息了。她悲哀地對我看了一會,然後慢慢轉身打量那一堆白色塑料袋。這一堆玩意兒幾乎還是原封來動,忙了半天我們才剛剛打開了一個小小缺口。「唉,你一定要休息,那我有什麼辦法!」

  「就一個鐘頭。」我央求道。

  她只好慈悲為懷。但到了3點半,我已經又在推車了,而包娣小姐則跟在車後寸步不離。

  經過8小時的艱苦勞動,我打發掉整整79袋覆蓋土料,不到她買來的三分之一。

  剛吃完中飯不久,我就曾向她暗示,6點鐘得去尤吉酒家上班。這當然是撒了個謊。我在吧台當班的時間是從8點到打烊。但她反正弄不清楚,而我已下定決心,在天黑之前把自己從覆蓋土料堆裡解放出來。到了5點鐘,我乾脆拔腿就走。我對她說,我已受夠了,背疼得要命,我必須去打工。我跑上樓的當兒,她在底下傷心地望著我。她要想把我趕走就讓她趕,我才不管呢。

  星期天上午,震耳欲聾的滾滾雷聲將我喚醒,滂沱大雨猛烈地敲打著我的屋頂。時已近午,我仍四肢僵硬地躺在床上。昨夜當班時滴酒未飲,因而此刻頭腦十分清醒,但身體的其餘部分卻像是用混凝土澆定了似的,無法動彈。哪怕最最輕微的活動,也會引起揪心的劇痛,疼得我大口吸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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