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約翰·格裡森姆 > 超級說客 | 上頁 下頁
二四


  我現在真為這樣的浪費憎恨自己,但當時我卻是一筆一筆算過細帳,而且認為計算的結果是完全可行的。

  一天晚上,在猛灌了大量的廉價啤酒之後,我把肥鵝肝隨手擱在冰箱頂上,任它在那兒黴爛變質。聖誕節這一天中午,我獨個兒呆在變得灰暗的公寓房間裡,吃著奶酪,喝著香檳,魚子醬碰也沒有碰。我坐在凹凸不平的沙發上,目光呆滯地瞪著丟在面前地板上的首飾。我一點一點地啃著大塊的布裡奶酪。一口一口地啜著多姆香檳,眼睛望著給我親愛的人兒買的聖誕禮物,淚水一串一串地往下淌。

  在聖誕與新年之間某一個說不清楚的時刻,我打起精神,作出安排,準備將那些珍貴的禮品加以處理,讓它們從哪裡來就回到哪裡去。我也曾漫不經心地想過,是否像比萊·喬那樣,從橋上把它扔下去,或者玩一個類似的戲劇性的花招。但是,考慮到我目前的感情狀態,我知道我還是離橋遠一點為妙。

  新年第二天,我在戶外散步和慢跑了很久。回到公寓時,發現已有小偷光顧過。他們撬開了房門,偷走了我的舊電視和立體聲收錄機、放在碗櫥上的一罐後腿肉,當然還有我為莎拉買的珠寶首飾。

  我叫來了警察,填寫了報告,並且給他們看了用信用卡購物時店家開的發票。警官聽了卻只是搖頭,叫我去找我投保的保險公司。

  我用信用卡購物化掉的3000多塊錢,現在到了和我結清的時候了。

  對我的破產申請裁決定于明天舉行。破產法裡有一妙不可言的條款,准許不利於債務人的所有法律程序自動中止。這就是有些富可敵國的大公司,包括我的夥伴德士古,在需要獲得暫時性的保護時,匆匆忙忙奔向破產法庭的原故。我的房東明天無法與我接觸,甚至連給我打電話、在電話上痛駡我一頓也不成。

  我跨出電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過道上擠滿了律師。法院有3位專職破產法官,他們的法庭都在這一層樓。他們的日程表上每天都有幾十次聽證會,而每次聽證會都涉及一組律師;一位為負債人服務,幾位為債權人效力。這裡就像個動物園。我拖著沉重的雙腿慢慢向前走時,聽到了許許多多重要的談話,律師們在為未付的醫療賬單和輕便汽車的價格爭論不休。我走進辦事員的辦公室,在那兒等了10分鐘,冷眼旁觀排在我前面的律師們辦理訴訟申請的手續。他們與辦事員助理們非常熟悉,肆無忌憚地和她們調情,漫無邊際地閒聊。嘻嘻,我倒願意做一個重要的破產律師,那時這裡的姑娘們就會親密地叫我弗雷德或者森尼啦。

  去年有位教授告訴我們說,由於經濟形勢不穩、就業機會減少和公司規模縮小等等原因,破產在今後將會是一個不斷擴大的領域。他算是看准了。此人在私人開業時從未按小時收過委託人的錢。

  但是,看來破產法庭今天真可以大賺其錢了。前後左右都在申請破產。好像人人都要破產了。

  我把申請表格交給一位已經備受折磨的辦事員,一位嚼著口香糖的漂亮姑娘。她瞟了一眼申請表,接著就仔細地對我上下打量。我穿的是勞動布襯衫和卡其褲。

  「你是律師嗎?」她嗓門頗高地問。我發現人們都在望著我。

  「不是。」

  「那麼你是負債人?」她嗓門更高,口香糖嚼得津津有味。

  「是的。」我迅速答道。負債人儘管本人並非律師,也可以提出破產申請,雖然你在哪裡也永遠看不到有這樣一條公開的規定。

  她表示同意地點點頭,在表上蓋了章。「申請費80美元。」

  我交給她4張20美元的鈔票。她接過現鈔,用懷疑的眼光審視著。我的申請表上沒有列出我的銀行賬號,因為我昨天已經把它取消,從而有效地銷去了一筆價值11.84元的財產。我開列的其他資產是:一輛用得很舊的豐田小汽車——500美元;各種家具和裝飾品——150美元;激光唱片——200美元;法律書籍——125美元;衣服——150美元。這些資產全是個人用品,因而都可以根據我前面提到的條款,免於抵債。我依然可以擁有,但必須繼續為豐田付款。

  「現金,呃?」她說,接著就開始為我寫收條。

  「我沒有銀行賬號。」我差不多是在對她吼叫,以便讓那些一直在聽我們談話,而且可能很想瞭解這個故事其餘情節的人聽得更加清楚。

  她瞪著我。我也瞪著她。她重新著手她那繁忙的工作,一會兒以後,推給我一份申請表的複印件和一張收據。我注意到了第一次聽證會的日期、時間和地點。

  我幾乎就要走到門口時,有人擋住了我。一個臉上冒著汗、留著黑色山羊鬍子、身材肥胖的年輕人,輕輕碰了碰我的手臂。「對不起,先生,」他說。我停住腳步望著他。他把一張名片塞到我手上。「羅比·摩爾克,律師。無意中聽到你剛才的談話。我想你辦理BK或許需要有人幫幫忙。」

  BK的意思是破產,是律師界絕妙的行話。

  我看看名片,又看看他那張麻臉。我確實聽人說起過摩爾克。我在報紙的分項廣告欄中也見到過他的廣告。他在廣告中標出辦理破產的手續費是150美元,而現在他卻像個貪婪成性的傢伙一樣在辦事員辦公室逛來逛去,等待機會朝一個或許有能力支付150美元的破了產的笨蛋猛撲過去。

  我客客氣氣地接過名片。「謝謝你,不需要。」我儘量和氣地說。「我自己可以對付。」

  「你會搞糟的!」他立即接口說。我相信他這樣說過上千次了。「辦破產案子是很棘手的!我一年要辦上千件。你只要現付200美元,我立馬替你辦妥。我有一個事務所,人馬齊全。」

  現在價錢抬到200美元啦!如果你主動找他的話,我猜他還要再敲你50美元。此刻若是教訓他一頓,自然順理成章,十分容易,但我感到摩爾克不是那種可以隨便羞辱的人。

  「謝謝,不用了。」我邊說邊從他身旁擠了過去。

  擠在下行的電梯裡,我簡直像在受罪。電梯走得很慢,裡面塞滿了律師,全部衣衫不整,夾著破皮包,穿著舊鞋子。他們依舊在嘰嘰喳喳地爭論著什麼可以豁免,什麼是無抵押的,什麼是有抵押的。律師的交談令人難以忍受,討論的問題卻重要得要命。他們看來會沒完沒了地嘮叨下去。

  在電梯就要下到底層的那一瞬間,有一個問題突然閃過我的腦際。一年後的現在我將會在幹什麼呢?我不知道。但不僅僅是也許,而且極有可能我正乘著這同一部電梯,和現在在場的這些人進行同樣無聊的辯論。我極有可能跟他們完全一模一樣,在街頭漂泊,千方百計想從那些身無分文的人的口袋裡摳出手續費,或者在法庭周圍遊蕩尋找辦案的機會。

  這種可怕的想法使我頭暈目眩。電梯裡又熱又悶。我怕是要生病了。電梯終於停了。他們湧進休息廳,四處散開,仍舊在爭論,仍舊在談著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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