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約翰·格裡森姆 > 超級說客 | 上頁 下頁
一〇


  他長得又瘦又小,年屆花甲,淺黃的頭髮蓬亂茂密,一雙手時刻動個不停。他穿著褪色的牛仔褲,看上去很不順眼的長袖運動衫和一雙舊的運動鞋。天氣寒冷時,他有時會穿上短襪。他的情緒那麼亢奮,令我緊張不安。

  他啪的一聲,用力擱下話筒。「貝克!」

  「貝勒。魯迪·貝勒。保險課。上學期。」

  「對!對!我記得的。坐。」他朝那張椅子再次揮了揮手。

  「謝謝。不必了。」

  他忙亂地收拾著桌上的一堆文件。「那麼,貝勒,你有什麼事?」馬克斯一貫樂意花時間聽別人講話,因而很受學生喜愛。

  「這個,嗯,你有空嗎?」通常情況下,我應該用更為正式的口吻,尊稱他一聲「先生」,或者說一點諸如此類的客氣話。但馬克斯討厭客套,堅持要我們用名字稱呼他。

  「是的,我有空。你有什麼問題?」

  「嗯,我這學期在聽斯穆特教授一門課,」我解釋道。接著,我就迅速而又簡潔地談了去老年大樓午餐的情況,向他介紹了多特和巴迪以及他們與大利公司的糾葛。他凝神靜氣,聽進了我說的每一個字。

  「你聽說過大利公司嗎?」我問。

  「聽說過。那是一家很大的公司,專門向農村裡的白人和黑人出售廉價保險。非常臭。」

  「我以前從來沒有聽人說起過它。」

  「你是不會聽到的。他們不做廣告。他們的經紀人挨家挨戶敲門,收取每週的保險費。我們現在談論的是這一行當裡最肮髒的一個角落。把保單給我瞧瞧。」

  我把保單遞了過去。他一頁頁地翻著。「他們拒賠的理由是什麼?」他問,眼睛沒有看我。

  「什麼理由都有。先是說根據原則,接著說白血病不屬￿保險範圍,後來說白血病是一種先存情況,最後又說那個小夥子已經成年,因而不能保在他父母名下。他們真是很有創造性呢。」

  「保險費都交過了嗎?」

  「布萊克太太說都交過了。」

  「這些混蛋!」他又翻了幾頁,一邊刻毒地笑著。他喜歡這個案子。「全部文件你都看過了?」

  「是的。委託人給我的文件,我全看過了。」

  他把保單向桌上一丟。「確實值得抓,」他說。「但是你要記住:委託人很少會把什麼都端給你的。」我把那封「愚蠢之至」的信給了他。看信的當兒,他的臉上又一次露出了獰笑。他又看了一遍,然後對我說:「無法置信!」

  「我原先也這麼想。」我說,口氣就像自己是一位老練的保險業監督。

  「其他材料在哪兒?」他問。

  我把一疊文件放在他桌上。「布萊克太太給我的材料,全在這兒了。她說他們付不起醫療費,她的兒子快要死了。說他現在只有110磅重,活不長了。」

  他一直動個不停的雙手這時突然安靜下來。「混蛋,」他幾乎自言自語地又罵了一聲。「卑鄙透頂的混蛋!」

  我當然完全同意他的評價,但卻沒作聲。我發現在房間角落上還有一雙運動鞋,一雙很舊的耐克運動鞋。他在上課時曾經對我們說過,他從前穿康佛斯牌的運動鞋,但現在他卻由於自己一貫的原則,正對這家公司進行抵制。他正和實行公司制的美國,打一場小小的私人戰爭:只要哪家公司讓他哪怕是稍微生了點兒氣,他就決不再買哪家的產品。他不肯為自己的生命、健康或財產保險,但聽說他家十分富有,他可以承受由於不肯買保險而產生的風險。另一方面,我卻由於明顯不同的原因,生活在不買保險的人中問。

  給我上課的教授,大都是古板的學究,打著領帶進教室,鈕著上裝講課。馬克斯幾十年都沒有打過一次領帶,而且他根本不是講課,而是表演。我真不願他離開法學院。

  他的雙手又恢復了活動。「我想今天晚上把材料研究一下。」他說道,眼睛並沒有望著我。

  「沒有問題。我明兒早上來,行嗎?」

  「行。什麼時候都行。」

  他的電話響了,他一把抓起聽筒。我微笑著退出了房間,心上一塊石頭落了地。明兒上午我來見他,聽取他的意見,然後給布萊克打一封兩頁紙的信,把他給我的建議一字不落地複述一遍。

  現在我要是能找個聰明人,幫我研究一下包娣小姐的事,那就太棒啦。我心裡有幾個候選人,幾位講授稅務的教授,也許我明天可以找他們試試。我下了樓,走進圖書館隔壁的學生休息室。整座大樓裡只有這兒可以吸煙,因而電燈下面永遠有藍色的煙霧繚繞。這兒有一台電視機,以及各種各樣破舊的沙發和座椅。牆上掛著班級的集體照,鏡框裡那一張張表情專注的面孔的主人,早就被送進塹壕,在法律的戰場上衝鋒陷陣。在休息室空無一人時,我常常定睛望著我的這些學長,心裡思忖著:他們中間有多少人已被取消了律師資格?有多少人但願從來沒有見到過這個地方?又有幾個會真的以起訴別人或為別人辯護為樂?有一面牆專門用於張貼通知、海報和招聘啟事,上面花樣之多,令人驚訝。這堵牆的後面,是一排出售軟飲料和食品的自動售貨機。我在這兒吃過許多次飯,因為機器出售的食品價格便宜。

  我看見那位可敬的F.富蘭克林·唐諾爾森四世正蜷縮在一邊和3位哥兒們交頭接耳嘰嘰咕咕。他們都為《法律評論》寫稿,對我們這些不投稿的人總是側目而視。他也看到了我,而且似乎對我的什麼事頗感興趣。我從他身邊走過時,他不同尋常地微微一笑。平時,他可總是板著面孔,緊蹙雙眉的。

  「喂,魯迪,聽說你要去布羅德納克斯和斯皮爾事務所,是不是?」他大聲問著。這時電視機關著。他的哥兒們都直瞪瞪地瞧著我。坐在一張沙發上的兩位女學生豎起了耳朵,朝我的方向望著。

  「是呀。那又怎麼樣?」我問。他要去工作的那家事務所,久負盛名,有錢有勢,比布羅德納克斯和斯皮爾不知要強多少。此刻和他呆在一起的幾位小兄弟當中,W.哈珀·惠特森是個傲慢無知蠻橫無禮的小傢伙;謝天謝地,他將離開孟菲斯,去達拉斯一家大事務所上班。另一位叫J.湯森·格羅斯,他也在一家大事務所找到了工作。還有一位是詹姆斯·斯特雷耶畢克。此人有時對人倒頗為友好,可是在法學院吃了3年苦頭,卻沒有能像富蘭克林那樣,在名字前面加個字母,在姓後面加個數字來提高自己的身份。由於他的姓名這麼短,在大事務所當一名律師的希望目前正處於危險之中。我懷疑他能否獲得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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