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約翰·格裡森姆 > 超級說客 | 上頁 下頁


  「絕對沒有。醫生看過保單。他說大利應該付錢,因為骨髓移植現在已經是常規治療了。」

  布克的委託人用雙手抹了抹臉,站起來告辭。他謝謝布克,布克又謝謝他。老人在一對正在下著中國跳棋的夥伴身邊坐下,看他們激烈交鋒。包娣小姐最後終於把N.伊麗莎白·埃裡克森從博斯科的糾纏中解放出來,不再為他那些問題煩惱。斯穆特在我們身後踱著方步。

  我接著讀的一封信也是大利公司寄來的。初看起來,跟別的幾封並無不同,一樣的不耐煩,一樣的下流,一樣的直截了當。這封信寫道:「親愛的布萊克太太,本公司此前已7次書面拒絕你的索賠要求。我們現在再次拒絕,此為第8次,亦為最後一次。你一定是愚蠢之至,愚蠢之至,愚蠢之至!」這封信由高級索賠監督簽署。我擦拭著信箋上方鉛印的公司標識,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去年秋天,我選了一門名叫保險法的課程,至今仍記得當時對某些保險公司不講信譽的欺詐行為深感震驚。我們的老師是個來訪的共產黨人,憎恨保險公司,實際上憎恨一切公司。他把保險公司毫無道理地拒絕合法索賠的案例講得津津有味。他認為這個國家欺詐案件有成千上萬,卻從來沒有被依法懲處。他寫過好幾本書,論述欺詐訴訟,甚至引用統計數據來證明自己的觀點:許多人在索賠要求受到拒絕時,不做認真的諮詢,就乾脆自認倒黴。

  我一邊摸著信頭印刷精美的大利人壽保險公司的標識,一邊又把信看了一遍。

  「保險金你一次也沒有漏交?」我問多特。

  「沒有,先生,一次也沒有。」

  「我得看看唐尼的醫療記錄。」

  「大多數記錄都擱在家裡啦。他最近很少找醫生看病。咱費用出不起。」

  「你知道他被診斷患了白血病的準確日期嗎?」

  「不。可咱記得那是在去年8月,他在醫院接受化療。第一個療程。後來。那些騙子通知咱們說,他們不會再為咱報銷任何醫療費,醫院就對咱關了門。說是給唐尼做移植手術,這筆錢他們醫院化不起。因為媽的實在太貴啦。俺不能怪他們,真的不能。」

  巴迪正在審視布克的另一位委託人,一個身體虛弱的小婦人,她也帶著一堆文件。多特在她的塞勒姆斯牌煙盒裡摸索了一會,又把一支香煙塞到嘴裡。

  如果唐尼·雷患的確實是白血病,而且又只是患了8個月,那麼就沒有任何辦法把它作為「先存情況」排除在保險範圍之外。如果不能把白血病排除在保險範圍之外,大利保險公司就必須理賠,對不對?我覺得這合情合理,完全是明擺著的事。可是法律卻很少是清清楚楚的,也難得是合情合理的,因而我明白,在多特那一疊拒賠文件的深處,一定有什麼生死攸關的東西在等待著我。

  「我實在看不懂,」我說,眼睛依然盯著那封「愚蠢之至」的信。

  多特又朝她的丈夫噴了一口濃濃的煙霧,煙圈在他頭部周圍上下翻滾。我想他的淚水已幹,但我不能肯定。她咂了咂粘粘的嘴唇說道:「這很簡單嘛,魯迪。他們是一批騙子,以為咱們是頭腦簡單無知無識的垃圾,又沒有錢和他們鬥。俺在一家牛仔褲工廠幹了30年,參加過工會,你知道吧,咱們每天都跟公司鬥。這兒也一樣。大公司根本不把咱們小人物當回事。」

  我老爸除了憎恨律師,也常常刻毒地咒駡工會。久而久之,我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勞工大眾的一位熱情捍衛者。「這封信真令人難以置信。」我對她說道。

  「哪封?」

  「克羅基特先生寫的那封,說你愚蠢之至、愚蠢之至、愚蠢之至的那封。」

  「混蛋!看他敢顛到這兒來,當面罵俺一聲愚蠢之至!該死的北方雜種!」

  巴迪用手扇開面前的煙霧,嘴裡嘰咕了一句。我瞧著他,巴望他會開口講點什麼,他卻只當沒有看見。我突然發覺他的頭左側比右側要稍稍扁平。在我的想像中曾經出現過的他那光著屁股走過機場安全門的情景,再次在我眼前閃過。我折好那封「愚蠢之至」的信,把它放在那一疊文件上面。

  「把這些文件看完,要好幾個小時。」我說。

  「哎,你得加點緊。唐尼·雷活不長了。他現在瘦得只剩110磅,以前可是有160磅哩。有些日子他病得路都走不動。俺希望你能見見他。」

  我沒有見唐尼·雷的欲望。「好的,過一陣再說吧。」我得研究一下保單和信件,還有唐尼的醫療記錄,然後找斯穆特商量商量,再給布萊克家寫一封措詞恰當的兩頁長的信,非常聰明地表明:他們應該把這個案子交給一位真正的律師去處理。隨便找個律師可不行,必須找一個擅長對保險公司欺詐行為提出起訴的律師。我還將列出幾位這樣的律師的大名,以及他們的電話號碼。然後我就要和這樁無利可圖的事情拜拜,和斯穆特拜拜,和他對老頭老太法的那份熱情拜拜了。

  再過38天,我就畢業了。

  「我要把這些帶走,」我理好她那一疊雜亂的文件,一邊伸手去拿橡皮帶,一邊對多特解釋道。「我兩星期後再來,我會給你一封寫明我的建議的信。」

  「幹嗎要兩星期呢?」

  「這個,我,嗯,我必須研究研究,你知道。我還得和老師們商量商量,還要查查資料。你能把唐尼的醫療記錄寄給我嗎?」

  「當然能。不過,你最好加緊點兒。」

  「我會盡力而為的,多特。」

  「你看咱們的道理充分不?」

  我雖然還只是一個攻讀法律的學生,卻也頗會使用模棱兩可的語言。「現在還難說。不過看來希望很大。但還需要進一步仔細研究研究。可能性還是有的。」

  「你究竟是啥意思呀?」

  「嗯,這個,我的意思是,我想,你已經有充分理由索賠。不過我還需要研究一下這些文件,才能最後肯定。」

  「你算是那一號的律師嘛?」

  「我是學法律的學生。」

  我的回答使她莫名其妙。她噘起嘴巴,緊緊包住白色的過濾嘴,眼睛瞪得大大地望著我。巴迪又咕噥了一聲。斯穆特恰恰這時來到我們面前,這真令我感激不盡。他問道:「你們進行得怎麼樣?」

  「還好,」我說,「就快結束了。」

  「好極了,」他說,似乎時間已到,還有別的委託人在等著我們伺候。話一出口,他就慢慢地向別處踱去。

  「我兩星期後來看你們。」我熱情地說著,擠出了一絲微笑。

  多特在煙灰缸中摁滅了煙頭,向前傾著身子,又一次和我靠得很近。她的嘴唇突然開始顫動,雙眼充滿淚水。她輕輕地按著我的手腕,絕望地望著我。「請你千萬抓緊,魯迪。咱們需要幫助。咱兒子快要死啦。」

  我們久久地望著對方。最後,我點了點頭,咕噥不清地說了點兒什麼。這一對可憐的老人剛剛把他們兒子的生命託付給了我這個孟菲斯州立大學法學院三年級學生。他們真誠地相信,我會把他們塞到我面前的這堆破爛帶走,然後抄起話筒,打幾個電話,寫幾封信,發出幾聲咆哮,提出這樣那樣的威脅,眼睛一眨,大利保險公司馬上就會屈膝投降,向唐尼·雷捧上大把大把的錢。而且,他們還指望這樣的事能迅速發生哩。

  他們站了起來,局促不安地從我面前走開。我幾乎完全可以肯定,在保單的某一個部分,一定有一條完美無缺的小小條款,可以把唐尼·雷的病排除在保險範圍之外。這種條款勉強可以看清,但肯定無法破譯,然而卻是由技巧熟練的法律高手精心設置的;幾十年來,他們一直在領取高額酬金,身心愉快地編制保單上的附屬細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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