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約翰·格裡森姆 > 超級說客 | 上頁 下頁


  他在開宗明義的第一課上,向我們講述了這門課程的目的,是使我們接觸到有真正法律問題的真實的人。他認為,所有法學院的學生入學時都有一定的理想主義,都想服務於公眾,但在充滿血腥味的競爭中度過3年以後,我們關心的只是在一個合適的事務所裡找一份合適的差事,然後在7年後成為事務所的合夥人賺大錢。這一點他是說對了。

  這門課並非必修,開始時有11個學生。可是斯穆特講課枯燥乏味,又無休無止地嘮叨,勸告學生將來不要謀財,而應無償地為他人效力,一個月以後,班上只剩下了4個人。這門課無足輕重,每週只有兩小時,又幾乎不需要化什麼力氣,我因此才選了它。不過,要是再拖上一個多月,我真懷疑能否堅持下去。因為此時此刻,我非常討厭法學院,而且對未來從事法律業務又十分擔心。

  這是我第一次面對真正的委託人,我感到驚恐不安。坐在那兒可能成為我的委託人的這一群,雖然年邁體衰,他們凝視著我的那種眼光,仿佛我有無比的智慧。畢竟,我就要成為一名貨真價實的律師了;而且又著一身黑色套裝,面前放著律師專用的拍紙簿——我在上面畫了許多個方塊許多個圓,面無表情,皺著智慧的雙眉,由此觀之,我是一定有能力幫助他們的。和我一起坐在同一張折疊桌邊的是布克·凱恩,一個黑人小夥子,我在法學院最要好的朋友。我們面前折好的名牌上用氈制粗頭筆寫著我們的大名:布克·凱恩和魯迪·貝勒。魯迪·貝勒就是鄙人。布克隔壁是一個講臺,包娣小姐正站在那兒發出尖厲刺耳的嗓音。講臺的另一邊也有一張折疊桌,同樣的名牌向人群宣告:F.富蘭克林·唐諾爾森四世大駕光臨。這是一個誇誇其談的傢伙,在過去3年當中一直在自己的名字上玩花樣,以便顯得出身高貴。在他的隔壁是N.伊麗莎白·埃裡克森,是個十足的蕩婦。她是一個很不尋常的姑娘,穿著細條紋套服,打著絲領帶,肩上有一塊巨大的飾物。我們許多人都猜測,她可能也穿著男運動員用的下體彈力護身。

  斯穆特靠牆站在我們身後。包娣小姐正在對著話筒大聲宣讀醫院報告和訃文。這套音響系統有4個大音箱掛在房間的4個角落,效果奇佳,她那尖厲刺耳的聲音在室內震響,從四面八方射向人們的耳鼓。一聲啪啪聲,助聽器被接二連三關掉,並且取了下來。這時,人人清醒,沒有一個在打瞌睡。今天宣讀了3份訃告,當包娣小姐最後終於讀完時,我看見聽眾席上有人在流淚。上帝啊,請你別讓死亡落到我的頭上吧。請你再給我50年時間,讓我工作和享受人生的樂趣,然後在熟睡中突然歸天吧。

  坐在我們左側牆邊的鋼琴家,這時醒過來了,翻動著面前木架上的樂譜。包娣小姐自認為是個挺不錯的政治分析家,這時正準備開始批判一種提高銷售稅的謬論,鋼琴家突然敲起了琴鍵。彈的是《美麗的亞美利加》,我想。她情緒激昂,鏗鏗鏘鏘地敲出了開頭的過門。老頭老太們連忙抓起各自的讚歌彙編,等著唱出第一句歌詞。包娣小姐現在又成了合唱指揮。她全神貫注,高舉雙手,拍拍巴掌引起大家注意,然後就和著第一節的樂曲邊走邊揮動雙手打起拍子。那些還能自由動彈的老人,都緩慢地站了起來。

  唱到第二節時,吼聲便戲劇性地逐漸減弱了。這一節的歌詞不那麼熟悉,而這些可憐老人的眼睛又只能看到自己的鼻子尖,手上捧著的讚歌彙編,不過是聾子的耳朵而已。我看見博斯科突然緊閉雙唇,仰面望著天花板,鼻子大聲發出哼哼。

  鋼琴聲突然消失了,原來是樂譜從木架上滑下,散落在地板上。人們一齊盯著鋼琴家。上帝保佑她的心臟,她正手忙腳亂,邊摸邊抓地將琴譜拾攏在自己的腳邊。

  「謝謝大家!」包娣小姐對著話筒喊道。老人們紛紛坐下。「謝謝大家。音樂是好東西。讓我們感謝上帝賜給我們美好的音樂。」

  「阿門!」博斯科大聲吼著。

  「阿門。」後排的另一位老頭,點了下頭跟著說道。

  「謝謝大家,」包娣小姐說。她轉過身來,面帶微笑望著布克和我。我們兩個身子前傾,伏在桌上,再次看著人群。「今天的節目現在開始,」她像是在演戲似地說。「我們非常高興地邀請了斯穆特教授和他的幾位非常聰明英俊的弟于再次來到這兒。」她用腫脹的手指指我們,露出了灰黃的牙齒,朝著不聲不響走到身邊的斯穆特微微一笑。「他們非常英俊,不是嗎?」她指著我們問道。「大家都知道,」包娣小姐又對著話筒說,「斯穆特教授在孟菲斯州立大學講授法律課程。我的小兒子曾經在那兒念過書,可是沒能畢業,這你們也是知道的。斯穆特教授每年都要帶幾個學生來這兒看望我們,你們有任何法律問題都可以向他們訴說,他們將向你們提供建議。這些建議毫無例外都是很好的,而且我還要補充一下,毫無例外都是免費的。」她側過身來,再一次朝斯穆特投去含情脈脈的一瞥。「斯穆特教授,我代表咱們團體,歡迎你回到柏樹花園。我們感謝你對老年公民問題的關心。謝謝你,我們熱愛你。」

  她後退了幾步,走下講臺,一邊猛烈地拍著巴掌,一邊點頭示意同伴仿效。但卻無人響應,即使博斯科,也紋絲不動。

  「他真了不起。」布克嘰咕道。

  「他至少有人愛啊,」我咕噥著應了一句。老人們在這兒已經坐了10分鐘,又剛吃過午飯,我發現有幾個人眼皮在耷拉下去。等斯穆特講話完畢,肯定會鼾聲四起的。

  斯穆特走上講臺,調整了一下話筒,清了清嗓子,等候包娣小姐在前排入座。她在坐下時,氣呼呼地對鄰座那位臉色蒼白的紳士低聲埋怨道:「你應該鼓掌嘛!」可他沒聽見。

  「謝謝你,包娣小姐,」斯穆特尖叫著。「來到柏樹花園,我總是感到十分愉快。」他的聲音真誠。我心中毫不懷疑:站在這座陰沉的房屋中央,面對著這一小群愁苦的老人,身邊只有他班上僅剩的4名學生,霍華德·L·斯穆特教授此時此刻確實有一種高人一頭、孤芳自賞之感。這就是他生活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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