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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我感到他們一點兒不像恐怖分子。菲利普也許是最狂熱的,但他看上去也不夠兇狠,不像是一名真正的恐怖主義者。他們就像一群假裝成恐怖分子的孩子在鬧著玩。

  我忽然想起來,雖然他們已經告訴我他們以前曾幹過什麼,但誰也沒說他們現在在幹什麼。我清了清嗓子,問道:「你們幹什麼工作?都在一起嗎?」

  「工作?」巴斯特笑道,「我們不工作。我們恨那玩意兒。」

  「我們不需要工作,」史蒂夫說,「我們是恐怖分子。」

  「恐怖分子?那是什麼意思?你們都做些什麼?像一個社團一樣住在一起,還是隔一周聚一次?」

  我注視著史蒂夫,但他立即轉身看著菲利普。所有的人都看著菲利普。

  「這不是某一項工作,」菲利普開始說話,「恐怖分子不是說我們幹些什麼,而是指我們是一些什麼樣的人。」

  其他人點頭表示同意,沒有人打斷他。

  「你問我們在幹什麼,」菲利普繼續說,「我們在哪裡工作,這正是問題的所在。許多人需要用工作來表明自己的身份,如果沒有了工作,他就等於沒有了身份。他們除了工作以外什麼也不知道,需要從工作中獲得生活的目標和滿足感。但是我們可以想像,一份秘書的工作能得到多少滿足感呢?只要有充足的時間,我們可以做任何凡是能夠想像得到的任何事情!很多人不理解生活的意義,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活在世上,也不願意去想它。但我們跟他們不同,我們不能像他們一樣操勞一生,忙碌到死。我們要生活!」

  我回憶起過去那些漫長的週末和枯燥的假期,我曾經一直是那些人中的一員。我看了看我的夥伴們,我知道他們也跟我一樣。

  菲利普是對的。這是一個打破舊式格局的機會。雖然餐桌邊的每一個人看上去都既善良又友好,但他們都曾經殺過人。

  人都殺了,還有什麼顧慮呢?還能有什麼忌諱呢?我們已經用自己的實際行動證明,我們不受任何社會規範的約束。

  我向菲利普點點頭,表示贊成他那慷慨激昂的演說。

  他笑著繼續說,「我們比任何人都擁有更多的自由。許多人認為,他們的職務非常重要,他們很在意自己的工作。他們真糊塗。例如有的售貨員生了孩子之後立即回到工作崗位,因為她們覺得自己的工作如此重要,貢獻如此巨大,假如沒有了她們,地球將停止轉動。可事實上他們只不過是大機器裡的一顆螺絲釘。如果他們辭職或者去世了,立刻就會有人替換他們的位置,絲毫沒有任何區別。

  「這就是我們之所以感到幸福的原因。人們無視我們的存在,認為我們微不足道,因而使我們有機會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我們到底子什麼呢?」我問道,「我是說作為恐怖分子,我們要做些什麼?」

  「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巴斯特說。

  「我們究竟想幹什麼呢?」

  所有的目光又一次轉向了菲利普。

  大家對他的信賴使他十分欣慰和自豪。他挺直了胸膛,身子稍稍傾斜著,胳膊肘撐在桌子上,就像反對派領袖向部下發佈動員令一樣,表情神秘而又充滿激情地開始發言。他說我們就像一群復仇天使,我們飽受那些名聲顯赫、健康聰明的大人物歧視和虐待,我們懂得被冷落的滋味。正因為我們受到的不公正待遇、我們所受到的壓迫、我們看到的社會陰暗面,我們才清楚地知道自己應該幹什麼。他說他已經想好了怎樣幹,只要我們有組織、有計劃,我們就會給社會帶來巨大的變化。

  大家就像市道會上的忠實信徒般熱情洋溢地點頭表示贊同,我也感覺到體內有一股自豪感在升騰。但同時我又有些懷疑,難道我們的心中都有一個烏托邦式的理想?

  或者只是希望在我們的有生之年真正躋身於某個組織,成為它的一名成員?

  「我們真的是恐怖分子嗎?」我問道,「我們是不是也要從事殺人、搶劫、破壞、綁架等恐怖行動?」

  菲利普激動地點點頭,「我們正是要從一點一滴做起,將我們的事業逐漸發展壯大起來。雖然我們在一起的時間還不長,但我們已經破壞了一些國內知名度最高的公司或商店,其中包括一家麥當勞餐廳。最初我們只想打擊那些壓迫我們的傢伙,讓那些極力吹捧自己、貶低別人的所謂名人遭受一些損失;但是同時我又意識到,所謂恐怖組織只不過是一支遊擊隊,它只能將公眾的注意力集中到某件事情上。個別行為決不會帶來永久性、待續性的變化,只能就某個具體問題引起公眾的注意。對於我們來說,恐怖分子這個詞也許有點兒言過其實。我們還從來沒爆炸過任何建築或劫持過任何飛機。」他說完笑了笑。

  「從來沒有嗎?」

  「我說過,我們會逐漸將我們的事業發展壯大,最後擴大為一場大規模的運動。」

  「我們究竟要達到什麼樣的目的呢?」

  菲利普十分滿足地笑著,坐到了椅子上,「我們將變成名人。」

  服務員送來了主菜和飲料,我狠吞虎咽地吃了起來,人們的話題也從由我引起的討論回到了日常瑣事上。

  菲利普表現出一副超脫的樣子,沒有參加大家的議論。我似乎覺得他比其別人更深刻、更有思想。

  我很快吃完了奶酪堡。兩個服務員拉上了百葉窗。我看了看牆上的掛鐘,已經3點多了。

  我仍有一個問題不明白,我沒有提問,他們也沒有告訴我。

  我放下手中的叉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們是什麼人呢?我們生來就是這樣,還是慢慢演變成現在這樣的?我們到底是一些什麼人?」我掃視了一圈,大家准也沒有看我,表情卻顯得很不自然。

  「我們是與眾不同的人。」菲利普說。

  「可是我們究竟是什麼人?」

  大家都陷入了沉默。甚至連菲利普也顯得無所適從。

  「我們是一群被冷落的人。」巴斯特說。

  「我知道,」我說了一半又停了下來,看著他,不知道怎麼說才好,「我是說,你怎麼會想到『被冷落』這個詞兒的,是誰告訴你的?」

  「我不知道。」他聳了聳肩。

  菲利普這時忽然明白了我的意思,「海廣他激動地說,」我們每個人都想到了這個詞兒,難道不是嗎?我們大家都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它,這是個準確的表達。「

  「可我不明白它究竟指的是什麼,」我說,「它是否真的代表著什麼?如果僅僅是巧合,就太令人奇怪了。」

  「就是說,我們天生如此,」菲利普說,「我們註定就是恐怖分子。」

  「是命運。」湯姆和約翰隨聲附和著。

  我對這樣的談話感到不舒服。我不覺得自己是被挑選來幹一件事,也不覺得上帝為了特別的目的而選中了我們十個人,我只是感覺到冥冥之中有一種力量在引導著我們,一種意志在指揮我們行動。這種感覺使我煩躁不安。

  菲利普看了看表,「天不早了,我們大家上路吧!」說完掏出20塊錢扔在桌子上。

  「這些夠嗎?」我問。

  「沒有關係,即使不夠也不會有人注意。」菲利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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