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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我好像是在銀幕上觀察著自己似的,不知道我是誰。我來到自動化界面公司,把車開進停車場後,繞過一排排汽車,進了大樓,乘電梯來到了我的辦公室裡。我一直將刀子舉在面前,明白無誤地公開我的計劃,無意對此次行動進行任何掩飾。令人悲哀的是,仍然沒有一個人注意我,更沒有人進行勸阻。

  我坐在辦公室裡,將刀子擺在面前,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一直等到1點鐘。

  5分鐘後,我站起來,穿過走廊來到衛生間,走進了第一間廁所。我本來以為我會緊張,結果並沒有。我的手既不出汗,也沒有發抖,我十分鎮靜地站在那裡。其實這時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我若是回心轉意還完全來得及,只消立即取消計劃,不會有人知道,也不會有任何人受到傷害。

  可是我想讓斯圖爾特受到傷害。

  我決心讓他死。

  我暗暗對自己說,如果他走進我隱藏的這間廁所裡,我就殺了他;如若他走進別的廁所,我就永遠不再想這件事。

  我將刀子攥得更緊了,並且開始出汗。嗓子似乎在冒煙,我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努力咽下了口水。

  這時傳來了開門的聲音。

  我的心在砰砰直跳,不知是出於激動還是害怕。心跳的聲音在我的腦子裡異常響亮,我懷疑斯圖爾特是不是能夠聽到它。

  腳步聲穿過瓷磚地板,漸漸向我逼近。

  假如這個人不是斯圖爾特怎麼辦?假如其他人走進衛生間,看到我扮成小丑的模樣,拿著切肉刀站在廁所裡,他們會怎麼想?我該怎麼辦?

  腳步聲在我的廁間門口停了下來。

  金屬門被拉開了。

  斯圖爾特走了進來。

  刹那間,他驚呆了。我毫不猶豫地向他刺去,但是刀子無法輕易進入他的身體,它受到了肌肉和肋骨的阻礙。我努力將它拔了出來,再次用力刺去。這時他已經顧不得吃驚了,因為他已經開始狂呼亂叫起來。我騰出左手壓住他的嘴巴,迫使他安靜下來,但實際上即使他不喊叫,空曠的衛生間裡回蕩著的激烈的打鬥聲也足以令人毛骨悚然。我把他壓在牆角,他拼命地掙扎和跟打,試圖逃跑,鮮血流淌得到處都是。他向我的右膝猛踢了一腳,幾乎使我摔倒;接著又一拳擊中了我的腦部。刹時我感到自己犯了一個大錯誤,可是已經晚了,一切已經成為無法挽回的定局。我只能繼續向他奮力猛刺。

  我此時的感覺並不像原先想像的那樣好。我沒有體驗到滿足感,沒有品嘗到正義得到伸張的喜悅。我只是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冷血殺手。在我原來的計劃中,我想像這一幕應是故事中的高潮,我應該為「我」這位英雄而喝彩,因為他終於使惡霸得到了應得的下場。然而事實並非如此,這是血腥、肮髒、醜陋的一幕:他瘋狂地希望挽回自己的生命,儘管我已經不再想殺他,卻徹頭徹尾、無法挽回地完成了這一過程。

  他終於倒下了,腦袋重重地碰在金屬門框上,額頭上又湧出了一注鮮血。他的掙扎逐漸衰弱,直至最後變得無聲無息。我也受了傷。如果他動作再快一點兒的話,刀子早已被他搶了過去,這件事情將會是另一種結果。

  他突然猛擊我的腳趾,我向後退了幾步,歪倒在便池上。我翻身起來,又向他臉上刺了幾刀。

  他的身體瘋狂地抽搐了幾分鐘,終於一動不動了。

  我從他的鼻子上拔出刀,又有一股鮮血和一些粘稠的灰色塊狀物湧了出來,流到了我的鞋上。

  我該怎樣向服裝租賃商店解釋呢?我這樣胡思亂想著。

  我站起來,用衛生紙將刀上的血跡擦乾淨,跨過斯圖爾特的屍體,從廁所裡走了出來,將金屬門緊緊地關上。他的腦袋和一隻胳膊從廁所底下露出來,緊挨著小便池旁邊的臺階,但是我已經顧不得這些了。此時此刻,我實在無法掩藏屍體,甚至無法對所發生的一切稍稍進行一番掩飾。

  這時我幾乎喪失了所有的感覺:沒有內疚,沒有恐懼,沒有慌亂,也沒有興奮,什麼都沒有了。我想也許我會感到震驚,可是實際上也沒有。我的頭腦似乎非常清醒,思維十分正常。事情的發生並不像我想像的那樣,但我還是堅持按照我的計劃執行。我走出衛生間,來到大廳,乘電梯下樓,從大堂裡走了出來。

  但是當我開始四處尋找我的汽車時,我其實已經走過了它停放的地點。我站在人行道上,茫然若失地望著大街上來來往往的車流。我的實際狀況比我想像的要糟糕很多。

  我突然想到了什麼。

  我扔掉了刀子,渾身發抖,淚水模糊了雙眼。我依然清楚地感受到刀子穿過肌肉插進骨頭上的感覺、我的手壓住他不斷乞求的嘴巴時的感覺、以及他垂死掙扎的絕望表情所產生的驚心觸目的感覺。我還能將這些刻骨銘心的印象和感受從記憶中抹掉嗎?

  我茫元目的地在街頭轉悠。如果注意一下自己的裝扮,我也許會發現我現在的模樣有多傻。但此刻我無論如何都顧不上考慮個人形象了。

  我只是在不停地想著:我殺了人,我剝奪了一個人的生命。

  我現在才意識到我對斯圖爾特除了工作之外一無所知。他結婚了嗎?有沒有家庭?或許他的小兒子或者小女兒雙手扶著白色的柵欄,站在家門口等待他回家吃飯。我感到內疚和恐懼,心裡空落落的十分鬱悶和淒冷。殺人那一刻的勇氣和毅力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極其厭倦和無盡的失望。

  我究竟幹了些什麼?

  我身後突然傳來了警笛聲。

  是警察。

  「鮑勃!」

  我循著聲音望去。

  我看到那個目光冷峻的男人正在穿過馬路向我跑來。

  我感到一陣驚慌,同時夾雜著恐懼,我想跑卻又不能,只好轉過身面對著他。

  快到我身旁時,他放慢了腳步,朝我咧著嘴笑,「你殺了他,對嗎?」

  我儘量抑制住驚恐的神情,表現出不知所云的樣子問道:「你指的是誰?」

  「你的上司。」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知道,鮑勃。你很明白我的意思。」

  「不,我不知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他笑了。最奇怪的是,他的笑容裡好像沒有絲毫惡意,「別怕,你知道我一直在跟蹤你,你知道為什麼。」

  「你錯了,我一點兒也不知道。」

  「你通過了加入組織的儀式,你已經加入了我們。」

  恐懼籠罩了我的全身,我突然想,我不應該將刀子扔掉,「加入了?」

  「你已經是我們中的一員了。」

  我就像突然解出了一道困擾很久的數學題那樣恍然大悟了,我知道他是什麼人了。我說:「你也是一個受到冷落的人嗎?」

  他點點頭,「不過我們自稱為恐怖分子。平民恐怖分子。」

  我現在的感覺和剛才不同了。我有點兒迷惘,不知道這種感覺究竟是好是壞,「你們有很多人嗎?」

  他又笑了笑說:「是的,我們有很多人。」他特意強調了一下「我們」。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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