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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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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了一刻,找不知道說什麼好,顯然克雷格跟我完全一樣。我們感到很尷尬。這真是太奇怪了。他天生一張能侃會說的大貧嘴,只要他在,從來都不會有冷場的時候。 「哦,」他把重心從一隻腳挪到另一隻腳上,「我該走了。到了該回家的時間了。我回去太晚的話,珍妮會殺了我。」 「珍妮怎麼樣了?」 「哦,還好,還好。」 他點點頭。我點點頭。他看了看表,「哦,嗨,我最好是現在就走。能再見到你真高興,喔——」他看著我,立即意識到他所犯的錯誤。 我盯著他的目光,我看出來了。 他沒有認出我。 他不知道我是誰。 我感到好像被人打了一耳光。我感到我被……出賣了。我觀察他怎樣努力地回憶著我的名字。 「鮑勃。」我輕輕說。 「對,鮑勃。對不起。我忽然忘記了。」他搖搖頭,想以一笑了之,「我大概得了早老性癡呆症。」 我輕輕看了他一眼。忘記了?我們曾經一起摸爬滾打了兩年多。他是我在加州大學佈雷亞分校時最親密的朋友。我有一兩個月沒有見他了,但是你他媽的總不至於在不到半年的時間裡就把老夥計忘個一乾二淨吧? 我現在才明白過來,他為什麼一直很尷尬,還對我那麼拘謹。他不知道我是誰,想隨便跟我聊聊天來蒙混過關。 我想他現在應該彌補一下剛才的過失。他認出我了。他想起我是誰了。我猜想他現在應該無拘無束、毫無顧忌了;不再那樣費勁兒,那樣敬而遠之了,我們該重新開始大侃特侃了。可是他又看了一次表,冷漠地說,「對不起,我真的該走了。很高興見到你。」之後便走了,沖我飛快而冷淡地揮了揮手,迅速鑽進了人群中,離我遠去了。 當他逐漸消失以後,我還在目瞪口呆地望著。活見鬼,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我往左邊看了看。電子商店的櫥窗裡放著一台電視機,裡面正在播放一條我所熟悉的啤酒廣告。一群走出大學校園的好朋友們拿著啤酒和炸薯片,正在電視機周圍觀看一場週末下午的橄欖球賽。男孩兒們都是那樣英俊瀟灑。 性情溫和,他們在一起互相拍拍肩膀,敲敲後背,顯得格外悠閒舒適。 我的大學時代可不是這樣度過的。 那些男孩兒們坐在電視機周圍大笑的場景談出,被一杯滿得溢出來的啤酒代替了,隨之溢出的是啤酒公司的牌子。 我在大學時代可沒有這樣一大群好朋友,可以整日一起廝混。我其實從來沒有過真正的朋友。克雷格和簡就是我的一切。我的週末下午從來不是跟一大夥人一起看著橄欖球賽度過的,我總是一個人在自己的臥室裡學習。我一直盯著電視機,已經開始播放另一則廣告了。直到現在我才意識到,我在加州大學佈雷亞分校的這4年過得多麼孤獨。那些近鏡頭的媒體形象和持久的友誼對我來說只不過意味著「形象」罷了。他們真實的一面永遠不會表現在媒體上。我從來沒有用瞭解小學、初中、高中同學的方式瞭解我的大學同學。大學時代是一種更加冷酷。 更加非人格化的體驗。 我回憶起我的大學課程,突然意識到我在完成全部學業的過程中,跟我的任何一位指導教師沒有過任何私人交往。我當然瞭解他們,但是這跟我瞭解電視角色沒有任何區別,這種瞭解僅僅來自觀察,而非互相交際。我懷疑這些教師是否還認得出我。他們各自認識我的時間只有一個學期,即便這一個學期的認識也僅限於點名冊上的一個號碼。我從來沒有問過問題,從來不在課後留在教室裡請求教師強化輔導,永遠坐在教室的中間位置。我始終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無個性特徵的無名之輩。 原打算在市場裡多轉一會兒,看幾個別的商店,但是這會兒我已經不想再呆下去了。我想回家了。我突然感覺到,沒有個性特徵、不留名姓、不被人注意、不為人相認地獨個兒在這些商店裡閒逛的感覺簡直太奇怪了。我感到很不舒服,我想跟簡在一起。她可能還在忙她的學習,沒有時間過來陪我一會兒,但至少她知道我是誰,只有這一想法還能使我得到安慰,並足以吸引我離開。 當我開車回公寓時,我發現自己還在想著見到克雷格的事情。我想找出原因,使它變得合乎清理,但是我不能。他對於我來說不僅只是相識,一個隻在教室裡見面的傢伙。我們一起外出,一起做事。克雷格並不健,除非他得了某種腦瘤或精神疾患,或者吸毒成病,他決不可能忘記我是誰。 也許問題不在他那一方面。也許問題在於我這方面。 這個似乎是最能解釋通的答案,即使想一想也使我害怕。 我知道我並不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人,但是我難道枯燥乏味到了如此無可救藥的地步,甚至我的好朋友能在短短一兩個月的時間內忘記我是誰嗎?這個想法簡直太可怕了,它幾乎成了最令人無法忍受的倒黴想法。我並不是一個極端利己主義者,而且當然我沒有幻想過要在世界上留下自己有重大意義的印記,但是這仍舊使我想到,我的存在是如此沒有意義,生命將在完全不被人注意的過程中消失。 當我到家的時候,簡正在打電話,她在跟工作中認識的某個女孩談話,我進門的時候她抬起頭來對我微笑著。這使我感覺好多了。 也許這方面的書我讀得太多了,我想。也許我的反應過於強烈了。 我走進臥室,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我把自己研究了好一會兒,試著客觀一些,用別人的眼光來看待自己。我長得既不英俊,也不醜陋。我的淺棕色的頭髮既不長,又不短,我的鼻子既不大又不小。 我看上去長相中等。我中等身材,中等身高,我穿中號衣服。 我是個很中等的人。 這種想法十分惱人。不能說我很吃驚,但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我覺得能夠這麼容易地、完整地把自己歸到某一類人中,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我希望自己不是這種類型的人,希望我的性格中還有一些獨一無二的、不一般的、奇妙的東西,但是我知道我沒有。我是一個完全徹底的恐怖主義者。 或許這個發現能夠解釋我的工作狀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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