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沉默的榮譽 | 上頁 下頁
七〇


  「我想他們到別處去了。」然後,她和豐一起慢慢地走到隔壁鄰居家,他們在家。他們驚奇地看著她,對豐更加驚奇。她很正式地向他們鞠躬,他們告訴了弘子她父母的去向。弘子的父母已在夏天去了山中的親戚家避難,但他們不知道確切的地點,可能是綾部附近的農場。

  那兒是秀美的老家,是農村,他們去那兒很合情理,他們可能害怕京都會受到轟炸,會像德累斯頓一樣被夷為平地。她知道去綾部要走幾天,現在情況很差,去那兒幾乎不可能,她想問一問鄰居他們是否有輛車,她想借用或是租用,鄰居回答說沒有。他們建議她乘火車去,這是個好辦法。過了一會兒,她帶著豐去了火車站。她帶著行李,在路上從一個賣蘋果的孩子那兒買了一點兒蘋果,她和豐覺得能吃上蘋果都很高興。

  但車站上的人告訴他們明天早上才有火車。所以,她們在車站附近買了些食品後就返回了家。他們住在第二間臥室裡,她出生在這間屋裡。她還記得父親給她講的故事,父親告訴她因為她母親很頑固,所以就將她生在家裡而不是醫院。回憶往事,弘子露出了笑容。她告訴豐她是在這裡出生的,豐似乎聽不明白。夜裡,豐睡著後,她從一間房走到另一間,感受著離父母更近的溫暖。

  街上有士兵巡邏,但沒有人來打擾他們。第二天早上七點鐘,她和豐趕到車站,他們用了十四個小時才到達綾部,因為火車不時地停下來排除路上的障礙。直到晚上九點鐘,他們才下了火車,但她不知道親戚家在哪兒,只能在火車站裡用帶來的小毯子包住豐,湊合了一夜,豐不喜歡住在這兒。

  「我也不喜歡,親愛的,但我們只能在明天去找他們。」

  清晨,弘子醒來,在街上買了點東西吃,然後花錢請一個有車的人送他們去住在農村的祖母家。她的祖父祖母早已去世,但她母親仍舊保留著這座房子,夏天用來度假。

  他們繞了許多彎路才到達,旅途超過了一個小時。到達後,她才發覺為什麼這麼難找,她祖母家的房子和很多其他的房子一樣,都被拆掉了。

  「出什麼事了?」她問開車的人,十分害怕,也擔心豐害怕,好像整個山坡都被大火燒過。她猜對了,是在八月。

  「轟炸,」他傷心地說,「很多炸彈,在廣島被炸之前。」

  附近已經沒有人居住,他將她帶到一個小神道神社,弘子還記得很多年前,她和外祖母來過這兒,神社有一個神宮。

  當神官知道她是誰時,好像見到了鬼一樣,很吃驚。他搖搖頭,是的,他認識她的父母。

  他知道他們的去向,好長一會兒,他才說。

  「上天堂了,和他們的祖先住到一起了。」他似乎有些抱歉,但表情卻十分神聖、莊嚴,她的父母顯然是在轟炸時死亡,和幾個朋友、一些親戚及所有的鄰居一起,走向了天堂。轟炸是在三個月以前。三個月前,他們還活著,那時,弘子在塔霍湖。但她沒有任何辦法和他們取得聯繫。

  「對不起。」他說。弘子給了他一些錢,然後和豐一起走出神社,心裡僵冷。所有的人都死了,她失去了一切:裕二,父母,肯,武雄……還有可憐的彼得……這太不公平了,他們都是些多好的人啊。

  「你現在想去哪兒?」那個送她來的人問。弘子站在那兒,木然不動,她不知道去哪兒,只能回京都。但以後呢?她不知道,她跨過四千英里,卻誰也沒有找到,什麼也沒有。

  她坐進汽車,然後慢慢開回火車站,但發現兩天以後才有火車。她和豐在綾部無處可呆,既然知道了結果,她也不想留在這兒,她只想回家,雖然那兒可能已經不再是家了。看到媽媽的表情,豐哭了起來,開車人似乎也心情不快。

  後來,弘子提出給他一百美元,請他將他們送回京都,他感激地接受了。但回到京都的旅程卻是一場惡夢,路上到處都是障礙和被炸毀的地段、彎路和躺在路上的死牲畜,到處是士兵和美軍的路障,到處是無家可歸和四處流浪的人群,有些人看上去已經明顯地精神失常。

  他們走了兩天才返回京都。當那人將他們送到家門口時,弘子又給了他五十美元,她請他進屋,給了他一些水和食品,然後他才驅車返回。她和豐終於回來了,但只剩下了他們兩人。這時,弘子對自己的返回不知做何感想,她千里迢迢返回祖國,卻沒能實現多年的願望。

  「他們在哪兒,媽媽?」豐不停地問。「他們還沒回來?」他很失望。但和豐相比,弘子更加失望。她努力忍住淚水,向他解釋。

  「他們不會回來了,豐。」她悲痛欲絕。

  「他們不想見我們嗎?」他失望地說。

  「非常想,」她的淚水流到臉上,「但他們必須去天堂,去和我們愛的其他人住在一起。」她想說:「他們和你父親住到一起了。」可她又說不出口。豐看著媽媽,也哭了起來,他不喜歡媽媽不高興。弘子抱著他坐在地上,母子倆淒涼地流著淚。這時,她聽到有人敲門,猜不出是誰來了,她猶豫了一下,然後去開門。

  門口站著一個美國憲兵,他說他剛剛被派到這條街上執勤,想來看看他們是否需要幫助。人們告訴他說這個房子已有人居住,他看見弘子和豐走進去。弘子回答說他們很好,向他解釋說這是她父母的房子。

  他是個好心人,目光和藹,遞給豐一大塊巧克力。豐非常高興。但弘子對他很冷淡,她想起人們說過的話,他們告訴她要提防那些美國兵。

  「只有你們兩人?」他問,用感興趣的目光看著她,他是個漂亮的小夥子,美國南方口音,但弘子不想讓人打擾,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是的……不……我丈夫不久就會回來。」

  那個士兵看了看豐,他馬上明白了一切。可在這兒,暗示出的內容卻比他們在聖弗朗西斯科時的感覺更加令人害怕,似乎她是和敵人的士兵睡過覺。

  「夫人,如果需要我們幫忙,請告訴我們。」他說。

  以後的幾天裡,弘子和豐呆在院子和房子裡,不出門。她已經告訴鄰居,說他們回來了,因為怕他們因看到房子裡有人活動而害怕擔心。她也和他們講了她父母的事情,鄰居們都很同情弘子,他們還邀請她和豐吃飯。她們去鄰居家吃晚飯時,那個士兵看見了他們,他過來和豐說話,還送給他一塊巧克力。弘子冷冷地向他表示感謝。

  「你的英語講得很地道,你是在哪兒學的?」他問她,想借此表示友好,弘子是他見過的最漂亮的女人,但他沒有見過她丈夫。他懷疑她有沒有丈夫。

  「在加利福尼亞。」她簡單地回答。

  「你最近去過那兒?」他有點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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