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超級女人 | 上頁 下頁 |
八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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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受感動,把這個貴重的寶物貼在胸口。 「埃諾!你為什麼總是送我這樣的東西!」 「因為你是超級女人。」埃諾說著摟住了我。 我們互相親吻起來。 我決定訂制一根金鏈子,把手機日夜掛在胸前。可惜,把它當項鍊墜佩戴就稍嫌笨重,不過埃諾以後肯定還會送我一個小得多的。 我覺得像剛剛訂婚似的,簡直太美了。 不過有些日子,我這個無比幸福的超級女人也有著數不清的煩惱,我經常會因想念帕拉、孩子、埃諾、阿爾瑪·瑪蒂爾和其他我所愛的人而不由自主地失聲痛哭。 當我來到一個燈光昏暗得使人厭倦的地方,見到人們靠在放著仙人球的窗戶邊,不是在讀弗蘭卡·西絲的書,而是在幹別的事情時;晚上,圖書室裡坐著八到十二個臉色灰白的家庭婦女和兩個隨同她們一起來的男人,而我在勞累了一天后,才得以在塌陷的臉頰上向她們微微露出些笑容時,我就會懷疑,獨身幸福的說法是不是在自欺欺人!當地唯一的旅館往往就是充滿發黴空氣的住處。在這裡,你看到的都是些穿著條紋汗衫、背帶拉松了的煙民,他們毫無表情地坐在床上,前臂袒露,鬍子拉碴地盯著面前的小電視機。 就在這些日子裡,我妒忌世界上所有的家庭婦女。 有一天,又是個星期五,我坐市郊車去厄德。這個地方稍微偏僻了點,不具有我所認為的那種德國式的舒適環境。零星的紅磚農舍在車窗前掠過,四周霧氣騰騰。 我穿著珠母襪和半高跟鞋,感到很冷,這時真想穿上厚襪子和橡膠靴。大哥大躺在手提包裡派不上用場,時間一長就變得很重了。 郊區火車車廂裡,除了我以外,一個乘客也沒有。我感到不舒服,我還沒有從今晚的舉辦人那裡拿到書面協議。是呀,更為丟人的是,我連合同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因為他在電話上——要是埃諾知道我忘記了怎麼用大哥大,他一定會氣得嗷嗷叫的——只報了個「埃爾溫」的名字。我們——埃爾溫和我以你相稱,儘管我的經紀人、我終身幸福的監護人埃諾·溫克爾博士不會對此表示熱忱的。 列車徐徐駛入車站,可帶著無線電話的親愛的埃諾卻離得很遠。我苦思冥想著埃諾的那組十位數密碼。 站台上死一般寂靜,四周並不見手拿銀蓮花的埃爾溫。 我思忖著去找誰問呢,一時又見不到紅十字救護站。 我提著小獵皮箱,匆匆向出口處走去。出口處總有幾個無業遊民,手裡拿著啤酒瓶,色迷迷地盯著我,在那裡轉來轉去。我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們,看看埃爾溫是不是就在他們中間,然後很自信地、噔噔地走向鏽跡斑斑的自行車架,裝出突然想起一件重要公務的樣子,抓起大哥大,又急匆匆地往回走。 始終不見那個看起來像愛讀現代婦女文學的人或者那個叫埃爾溫的人。 車站小食攤前有幾個滿身油污的好色之徒嬉皮笑臉地盯著我的短裙。 埃爾溫終於開車來了,我從他那輛並不因他肥胖超重而有解體危險的、開起來搖搖晃晃的老爺車認出了他。埃爾溫像老朋友似地向我招手,弄得老爺車嘎吱嘎吱作響。他張開雙臂向我迎來,披肩長髮在風中飄曳。 我的情緒一落千丈,要不是他那毛茸茸的、刺著花紋的雙臂在最後一秒鐘將我攔住的話,我真想從這位邋裡邋遢、大腹便便的埃爾溫身旁逃走。 「你好,弗蘭卡。」埃爾溫友好地說。他的鬍子長得快到肚臍眼了。他的肚臍眼從黑色T恤衫外隱約可見,大約有茶杯大小。「車上好吧?」 「很好。」我說著,咽了口唾沫。我這輩子還從來沒有被文身的恐龍怪物劫持過呢。 啤酒肚埃爾溫殷勤地接過我手裡的箱子。 「路上還順利吧?」他問,恩賜似地注視著敝人。 「一切順利。」我說。 然後我們登上了他那輛老爺車。 啊,弗蘭西絲卡,我自忖,這就是你現在的生活,還挺瀟灑。不過,要讓你繼續參與社會活動,你的智商還差點兒。當你自願坐上那樣一位怪物的破車,而事先沒有給你的律師和孩子留下這個人的姓名和地址,責任在你自己。今晚上不會有人來找你的,不會有人的,連愛德華·齊默爾曼也不會來的。我已經想像到電視臺播放的《懸案XY》中那個有趣的節目,開頭的畫面是幾個小夥子在冷飲廳前喝啤酒,接著是愛德華的聲音……冷飲廳前的幾個酒徒是最後見過她的人…… 唉,弗蘭卡!該死的手機你又不會用,埃諾跟你說十位數的密碼時,你又不好好聽。生活中最重要的事你就沒有學會,女人就是傻。 一路上,我們駛過了幾個平坦的荒涼村落。天下著雨,路邊上一些嚇鳥的稻草人淋透了雨。 「書店到底在哪裡?」我不安地問。心想,這個文身的怪物會把我劫持到哪個穀倉去呢? 「沒有。」埃爾溫說著,推了下變速杆。「沒有書店!這裡沒有這玩意兒。」 「那麼圖書館呢?業餘大學、文化中心都沒有嗎?」 我極其恐懼地抓住了車把。 「沒有。」埃爾溫說著,把車拐上了一條田間小路。 「那我寧可先去飯店,」我結結巴巴地說,「先稍稍休息一下。」 「有你休息的。」埃爾溫說著,高興地看了我一眼。 壞了,我暗想。我連遺囑還沒有立呢!所有的事情都得讓埃諾親自去辦。希望他會想到:房子留給帕拉和兩個孩子,所有其他與插座有關的電器和電池之類的東西全歸埃諾。 我清了清嗓子,堅決地說:「請先送我去飯店!」 「不,沒有飯店,就睡在我家裡!」埃爾溫獰笑說。 現在我終於肯定,我永遠也見不著我的親人了。奇怪,這時內心的恐懼反倒沒有了,代之而來的是一種感激的心情油然而生:弗蘭西絲卡,你有過美好的生活,還指望什麼呢? 有人會在我的墓碑上鐫刻:她死於厭世。 埃爾溫從旁邊看著我。「你覺得合適嗎?先看一下房間,要是不合適,我再送你去飯店。由你定。」 「好吧!」我裝作無所謂的樣子。「我的要求不高。」 「我就知道嘛,請吧!」埃爾溫說。 汽車停在一幢陰暗的農舍前,四周是雨水泡軟的黏土地,眼前呈現的都是些諸如生銹的兒童三輪車、又髒又濕的砂箱等熟悉的東西,圍牆已剝蝕風化,晾在木頭支架上的衣服在雨中飄拂。 「你就住在這兒?」我謹慎地問。 「是的。」埃爾溫自豪地說。 我們下車走進屋子。我跨過一塊鋪在泥地上的木板,走進過道就聞到一股酸牛奶味、熏香腸味及鄉間寒冷的空氣味。 埃爾溫把車鑰匙扔到支架上,自豪地帶我走進廚房。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也許與廚房毫不相稱的檯球桌,桌下躺著一條無精打采的雜種狗,前爪打著石膏,在啃一根擊球棍,顯得沒有一點兒生氣。一台舊煤氣灶旁的擱板上堆滿了沒有洗過的餐具,留在煤氣灶上黏糊糊的咖啡殘液上聚集著無數小蒼蠅。一些不知哪裡生產的老式廚具躺在控水架上,已經鏽跡斑斑。在一張搖搖晃晃的餐桌上放著我的那本《獨身幸福》,書的一角折了起來。書旁是一段吃剩的肝腸、一瓶自製的果醬、一塊切開的麵包和一瓶已經變味的牛奶。霎時間我感覺到像在家裡一樣。 「喏,」埃爾溫說著,提起書的一角,又放到了肝腸的旁邊,「你看看,別認為我在要什麼詭計。」 「不,不,」我趕快說,「你怎麼會想到這上面去呢?」 「看你那麼緊張。」埃爾溫說,「你需要我,這裡沒有吃人的妖怪。」他心滿意足地從油膩的後褲兜裡抽出一包煙絲,然後一屁股坐到餐桌上,開始自卷紙煙。我注視著他正在舔煙紙的舌尖。也許這位威斯特法倫地區的長得像果醬餡油煎餅似的怪物根本沒有什麼惡意? 這時小屋裡出現了女主人,她穿著一身有點不得體的灰色法蘭絨睡衣,臉上塗了厚厚一層雪花膏,身後牽著一個也搽了雪花膏的孩子。 「你好。」她說,「你回來了?」 「這是弗蘭卡!」埃爾溫用手指著我說。 「你好。」穿睡衣的女主人說。我對自己不得體的衣著打扮感到羞愧,垂下了眼瞼。 「英肯,說你好!」女主人要求她的孩子說。 英肯不願問好,她躲到母親身後,把嘴角的果醬都擦到了母親臀部的法蘭絨褲子上,正用疑惑的目光向外張望。我倒真想躲到埃爾溫的身後,把我那傻乎乎的多餘的唇膏擦到他的屁股上。不知怎麼的,最後十分鐘我對他產生了信任感。 「海德瑪莉沒有來?」 「不知道。」 「埃姆瑪莉也沒有來?」 「不知道。」 「那我也走了!」 她像來的時候一樣,說走就走。 「這是伊爾莎瑪莉。」埃爾溫自豪地說,「英肯是她的女兒。」 「很可愛。」 然後誰也不再說話。埃爾溫自己坐到餐桌旁的一把椅子上,舒坦地吸起煙來。 「你怎麼會想到邀請我的?」我問,只是無話找話說。 「想讓我的女人們高興高興。」埃爾溫回答,「要咖啡嗎?」 我無力地點了點頭。埃爾溫唉聲歎氣地站起身,從煤氣灶上找來一把多處摔癟的咖啡壺,搖了搖。「壺裡還有點兒。」 「很好!」我說。 埃爾溫從咖啡壺裡給我倒了剛夠一口的微溫液體。他從控水架上揀出的杯子沒有把兒,黏糊糊的,杯子裡還殘留著牛奶和糖液。 「今晚我到底在哪裡朗讀呢?」我問。 「這裡。」埃爾溫說著,指了指廚房的桌子。「如果有人感興趣的話。」 我疑惑地看著他。 「這本書不一定適合每個人的口味。」埃爾溫說著,輕蔑地打量著我。 我相信他沒有細看就買下了書,所以我的書還沒有完全為他的穿法蘭絨衣服的伊爾莎瑪莉所接受。 「可你為什麼要邀請我呢?」 「我覺得書名很刺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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