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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喂,小姐,請過來一下好嗎?」

  「您要買什麼?」一位戴眼鏡的白淨姑娘忙從那邊走過來,和氣地問道。

  「不。」我忙又改口說,「是的,我想買本書。」

  具有里程碑意義的時刻來到了,我平生第一次說出了我自己所寫的書。

  我故意裝作突然想起來的樣子,好像是遠方的一個熟人不久前托我給她病中的同事來買這本書似的。

  「好像是叫《獨身幸福》。」我尷尬得恨不能在地上找出條縫兒鑽進去。

  「《獨身幸福》?」這位姑娘用詢問的目光掃了我一眼,「如果真有這書的話,那也是新書!」

  如果真有的話!她就這樣稱呼我的處女作!如果真有的話!她轉過一個擺書的大桌子,翻出一本厚厚的目錄,邊翻邊不停地問:「西絲?真是西絲嗎?開頭字母是C還是Z?啊哈,您等一下……」她的纖纖玉指滑過了目錄上近千個書名。「啊,找到啦!還真有呢,《獨身幸福》,作者弗蘭卡·西絲。嗯,我們得為您預訂……」

  她好心地翻出一本預訂簿,然後問我的姓名(我當然羞紅著臉說「弗蘭西絲卡·赫爾」,而沒有說「弗蘭卡·西絲,你這個小渾球」),並熱情地說,這本「小書」下周就會連同下批圖書一塊運到,定價是十二馬克八十芬尼。她還誠懇地說,如果我能夠預付定金的話,她將非常感謝,因為她無法想像,除了我之外還會有誰對這部「大作」感興趣——她用了「大作」這個詞——而她就得坐在賣不出去的書上一籌莫展,您清楚,老闆是不希望看到這些的……那自然,我完全理解。誰還會在這兒眼睜睜地看著你上吊呢?當這個戴眼鏡的書蟲還在用左手詳細地填寫訂單時,我強迫自己不讓她意識到,她如此不恭地談論的書正是我寫的,她要給我預訂的也正是我的書,而不久之後她將排隊買票的電影也正是由我的書改編的。哎呀,她肯定會去看的!我敢打賭我的手在書桌下偷偷地握成了拳頭。就跟郝思嘉①似的,我再也不扭扭捏捏、結結巴巴地訂購我自己寫的書,拼寫我自己的書名了!永遠也不了!

  ①美國女作家(1900——1949)瑪格麗特·米歇爾小說《飄》(又譯《亂世佳人》)中的女主角。

  我氣得滿臉通紅,點出十二馬克八十芬尼放在桌子上,心裡暗暗想道:《獨身幸福》不成為暢銷書我就不再光顧這家書店。然後我便溜到孩子們所在的角落,把他們拉到跟前,給他們念帕派的書,只要能找到的我就念給他們聽,同時我盡力克制著沒讓眼淚掉下來。

  晚上,我給埃諾講起我的悲慘遭遇。他跟往常一樣,每天晚上順便來「呆一會兒」,看看是否一切正常。反正他離得也不太遠,不過三十來米,所以他過來連車都不用開。

  由於威爾的意外出現,他礙於面子跟我保持了一定的距離,連他放在我床右邊的可遙控的小備用桌也收了起來。

  當然威爾也沒有住在我這兒。這兩個男人互相盯著對方。我覺得這對我很有利。

  埃諾過來看看,順便還在胳膊底下夾了一個盒子。我心中暗暗揣摩,這次是一台全自動番茄榨汁機呢,還是給弗蘭茨和維利的帶有玩具激光打印機的超級馬利遊戲卡呢?我一邊猜測,一邊決定立即告訴他我今天的遭遇。他應該馬上履行他律師的義務,行使他經紀人的職權。

  「書店裡的那個女營業員不認識我。」我努力克制著自己,不讓委屈的淚珠掉下來。

  「怎麼啦?我想你可能是首次光顧那個書店吧?」埃諾說著就開始拆那個盒子。

  「我的意思不是說她不認識我這個顧客,而是不認識我這位作者。」我抱怨道,想得到他的同情。

  「她不知道你是弗蘭卡·西絲?笑話,怎麼會知道呢?你脖子上又沒掛著你的名字,哈哈哈!」

  我想起那位不願將相片公之於世的女作者,心想,要是我的書裡印上我的照片,我絕對不會反對。

  「哦,埃諾,我是說,她不知道我的書!她還得在一本目錄中查找,」說到這兒我嗑巴了一下,「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找到我的書名!」

  我的聲音都有點發抖了。「哦,埃諾,我還一直陶醉在成功的喜悅之中呢!」

  埃諾放下盒子,目光炯炯地看著我。

  「我們必須採取相應的措施。」

  「你是說,從法律上?」頃刻間,耍脾氣的女明星的淚水枯竭了。

  我可以想像得出,埃諾第二天就會帶著淚眼汪汪的鄙人去書店登門問罪,他會對她大聲吼道:「是您得罪我的委託人了嗎?」他會提醒那個嚇得結結巴巴、滿面通紅的姑娘不要拒絕作證,然後把她的老闆叫來,用他們的行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陳述一遍,並且以追究法律責任為由,讓他們把我的書在櫥窗裡成塔狀擺上幾百本,擺在樓梯上,並且給每一位顧客送一張介紹該書的傳單,當然是由他埃諾用電腦和激光打印機搞出來的,上面寫著:成功的女作者弗蘭卡·西絲剛剛把她的處女作投向市場,每一位聯邦公民如果不立即購買的話,將追究其法律責任。

  「不,對此我們無能為力。」埃諾說,「不過,我們現在務必要為你這本書做點準備,從技術方面搞點基本建設。」

  說著,他便麻利地打開他那個謎一般的盒子,拿出一個黑色的金屬匣子,上面有好多按鈕。仔細看的話,所有按鈕上都標著英文。

  「這是什麼呀?」

  「電話應答機。」

  「可我不是有一個了嗎?」我茫然地指著電話旁那個招人喜愛的怪物。那上面留下了我和孩子們獨特的談話,儘管從未有什麼留言,但每次打開都會令人捧腹大笑。

  「這兒是弗蘭西絲卡·赫爾家,請……媽媽,我要!好吧,弗蘭茨,你說吧!不,把話筒給我,我要拿著……好吧,這兒是留言……我要對裡面說『喂』!不,你這個小渾球,給我……撒手!衷心地祝你……噢,你這個白癡!」肘撞拳打,拖曳嚎哭,哀求撓抓,嚓嚓作響……中間夾雜著我的聲音:「您有的是談話時間……」哢嚓。

  聽來簡直像電臺播錯的廣告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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