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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邊有人正在燙髮。我憂心忡忡地對著錚亮的鏡子打量著自己。一副滑稽相。

  每當我坐在理髮椅上的時候,我就突然發現,我還從未有過像現在這樣好的頭髮。我忐忑不安地看了看為人隨和的理髮師。他正忙著給一位老年婦女做頭髮,面部毫無表情,沒有一絲兒笑容。

  拉羅髮廊坐落在市森林的旁邊,確實是一間金碧輝煌的精緻小屋,與有著「阿尼塔施蒂姆」①這一耐人尋味店名的理髮店有些不同。那家理髮店就在我們現在居住的地方,一進去便給人一種不放心的感覺。花七點五馬克便可在那裡洗髮和剪髮。在那乳白色的櫥窗裡,廣告三十年沒有換過,總是那張已經舊得發黃的照片。我怎麼會一下子跑到這家髮廊來的?一切都來得那麼快!

  ①原文意為「手藝低劣的阿尼塔」。

  我抓起一張遞到我面前的街頭小報(那人大概以為我智商不高),漫不經心地讀了起來。我看到戴妃——這位迷人的、但由於減肥而患厭食症(王妃本人對此只在私下裡對《玫瑰報》的少數人明確提過)的王妃(上方的照片)實際上非常孤獨,因為她那性格內向的王子(這兒左邊騎馬的那位)同一位玩馬球的悍婦(下面這張小照片,可惜有點模糊)關係曖昧,欺騙了王妃十三年。女王夫人(封面照片)對此「金口」不言,一味掩蓋。

  我旁邊正在燙髮的女士卻沒有「金口」不言,她似乎有一種強烈的講話欲,給人一種不吐不快的感覺。

  「我男人有一天去了美國,從此一去不歸。」她高興地開了口,打破了髮廊裡優雅的寧靜。

  可沒有人講話,正在為她做頭髮的理髮師和學徒都沒有任何反應。理髮師正興味索然地瞧著大廳,學徒懶洋洋地給師傅遞著五顏六色的發卷。

  我越過街頭小報的上方看了一眼,覺得這位女士要講的東西似乎比《玫瑰報》上那些污言穢語要有趣得多。

  「您想一想,」那位女士繼續說,「當時戰爭剛剛結束,我和兒子孤零零地站在大街上!」

  真卑鄙,我想,是那種典型的一走了之、把妻子和未成年的孩子撇在廢墟上的男人。

  她和我的情況相似極了。只是我有兩個孩子,沒有戰爭,這不用說。從這點上講,我肯定要比她輕鬆一些。我不是站在廢墟上的女人,無論如何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廢墟女人。

  我把《玫瑰報》放到一邊,抓起了精美的《我們婦女》雜誌。這兒雲集了一群樂呵呵的姑娘,個個奇裝豔服,靠在一面牆上,向觀眾投去輕挑的微笑。她們這樣賣弄風騷,也許是因為她們都穿著金銀絲緊身連襪褲、噴上了誘人香水(我這位親愛的女讀者雖然沒有聞到,但卻能感覺得到)的緣故,而且還是有名的拉格羅夫廠出的娜茨絲與高特猛牌呢!

  我感到從中獲益匪淺。

  在「瀟灑」這一標題下,在前一頁還戴著黑色胸罩、噴灑玫瑰花香水的那位女士現在換上了一件肥大的男士西服,戴上了一頂寬邊禮帽,正急匆匆地邁步走去劈木柴。她把一條舊羊毛毯很隨便地搭到肩上,身後跟著兩條瘦精精的愛爾蘭塞特種獵狗。兩條狗無精打采地在攝影師的鏡頭前轉來轉去。這位姑娘卻神采飛揚,看來她還沒有兩個任性的小傢伙,也沒有一位總不在家的出色的丈夫呢。我充滿忌妒地觀察著這位女士。她的一頭濃密的鬈髮從帽子中飄落出來,從她的髮式上我看得出,她大概不是每天而是每小時都光顧像這家這樣的精緻髮廊。我這時真希望面前這位懶洋洋的拉羅理髮師也能夠在我的頭上變出像這位女士這樣輕鬆飄逸的髮式來。

  我今天平生第一次想找一位房地產經紀人,想找一位真正的成年男人,一位能夠給我搬椅子、請我坐下並且尊敬地稱我為「尊敬的夫人」的男人!這便是我今天要找一位高級理髮師花兩個小時為我理髮的原由。

  「我男人從此杳無音信,再沒有任何消息了。」我旁邊的女士憤憤地說,「他至少得給我們來封信嘛!」

  因為還沒有人搭理她,我感到有些同情,於是搭訕道:「就是該寫封信嘛!」

  那位女士聽了我的話很受鼓舞,她在鏡子裡高興地沖我笑了笑。她大約有七十歲左右的年紀。

  「我敢說,他當時在美國一定有個女朋友。」她充滿信任地對我說,「但至少他得跟我說一聲嘛。」

  「要是我丈夫有女朋友,他肯定會告訴我的。」我不假思索地說。

  「您看,」我鄰座的女士接過話茬兒,「這樣做就對了,這樣我們當女人的至少也有個心理準備!」她高興地沖我笑了笑。「您丈夫是幹什麼的?」

  「電影導演。」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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