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本特利·利特 > 致命本能 | 上頁 下頁
一五


  「我來了。」裡面一個疲倦的聲調說。

  應聲開門的是一名婦女,看起來上了年紀,顯得比其年齡要老。她穿著褪了色的在家穿的花衣服,拖了一雙原來是紅色的舊拖鞋,她那鼠色頭髮隨便地卷到背後,像一個小麵包一樣。雖然她極度需要,但是她沒有做任何化妝。她的皮膚,既不是健康的日曬後的棕褐色,也不是外來的患白化病的白色,而是長時間在室內所形成的那種不健康的灰白色。她嘴巴和眼睛周圍有深深的皺紋,凱茜能從皺紋的方向判別出那不是由於笑容而出現的條紋。

  凱茜在看到這個女人時,感到很失望,但是她努力沒有把這種感情表現在臉上。她做出最愉快的微笑,從吉米手中接過蛋糕,笨拙地把它向前推了推。「你好,」她說,「我叫凱茜·雷裡,我是您的鄰居,與您家隔街對面相望。」她把一隻手放在吉米頭上。「這是吉米·戈爾德斯特因,他住在我家往下隔三個門,咖啡色磚砌成的房子裡,院子裡有仙人掌。」

  女人沒有表情地望著她,把蛋糕接受了下來。

  「我想我們應該歡迎你們來做我們的鄰居。」她的聲音仍然敗,她覺得自己的雙頰已經通紅。她敏銳地意識到,吉米站在她旁邊,關注著整個情況,而且她還注意到,女人的眼睛仍然死盯住吉米。凱茜勉強擠出一點笑容。「請問如何稱呼您?」她問。

  女人把目光從吉米身上移到凱茜身上,而且眼神更加集中。她搖搖頭,想避開這個問題。「對不起,」女人說,「我叫韋斯特夫人,卡特莉娜·韋斯特。你可以稱呼我卡特莉娜。」她把門開得大了一些,走到一側,示意他們進去。「你們不想進去嗎?」

  卡特莉娜,凱茜想。對於這樣一個意志堅強的邋遢女人來說,這一名字不太適合,但又有吸引力。她走進大門,吉米跟在後邊。

  勞特家的房子,裡面和街坊裡其他房子都一樣。天花板用毛灰粉飾;中間壁爐把起居室和家庭住房分開。儘管牆壁沒有明顯地油漆過,但也沒有濺有乾涸了的血跡。漆布地面最近也用蠟擦得乾淨光亮。

  「我為這些箱子表示歉意,」卡特莉娜說,用手勢指了指家庭用房裡的堆得高高的密封紙板箱和板條箱,「我們還沒有完成開箱呢。」

  凱茜表示謝意地點了點頭:「您和您的先生單獨住在這裡嗎?」

  「我的丈夫死了。我和我的兒子住在這兒。」

  「對不起,」凱茜說,她清了清嗓子。「我的意思是為您的丈夫已經去世表示遺憾。」她補充說,「我不是因為您與兒子一起住感到遺憾。」她看了看四周,仿佛在尋找擺脫由於說漏了嘴而造成的窘境,「唔,您的兒子幾歲了?」  「他九歲。」

  「哎呀,就像吉米那麼大!」她對吉米笑了笑,他正在角落裡窺視餐廳,「對他來說,這裡周圍有人跟他一起玩,是件好事。」

  「我兒子智力遲鈍。」

  直截了當的陳述使凱茜猝不及防。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她不知道她該如何理解這一說明,對它怎樣評估,它的意思究竟是什麼。她舔了舔嘴唇,裝作正在通過房間的窗戶看外面的景色。通過剛剛清洗過的玻璃,她可以看見自己家的房子;她多麼希望她仍然呆在那裡,而沒有出來跑這個傻差使。「嗨,我敢肯定,你孩子會喜歡與他一樣年紀的人一起玩。」她說得有點站不住腳。

  「我兒子不與其他孩子玩。」

  我們不應該到這裡來,凱茜想這是一個錯誤。那個女人仍然注視著吉米,而後者現在在注視自己的鞋,神經質地晃著一隻腳。智障孩子?看來這是一個殘忍的詞,不必要地苛刻的事,凱茜不知道這個孩子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她想她在卡特莉娜提到她兒子時聲調裡聽到了怨恨的潛臺詞,甚至在這樣簡短而又初次接觸裡,她能判定那個女人對其兒子實施了嚴厲的控制。凱茜的眼神碰到了吉米的眼神,他輕輕地向大門斜了一下頭,做出了一個並不十分難以捉摸的提示。她努力思考一種簡單而又得體的方式,讓他們很快離開這裡。

  「你們想見我的兒子嗎?」卡特莉娜問。她試圖微笑,但在其動作裡沒有熱情或幽默,她的眼睛仍舊冷漠嚴厲,仿佛她嘴巴的肌肉不是與臉部其他部分一起動作,而與它們的配置相反。凱茜想。微笑好像是畫上去的,不是那個女人的一部分,因此整體效果不可思議。「你們想見蘭迪嗎?」

  凱茜強迫自己熱情地點點頭。「是的,」她說,向吉米投去道歉的眼色,「我們要見他。」

  「他在他自己房間裡。」卡特莉娜領路沿大廳走去,手裡仍然提著蛋糕,警告他們不要被散在地面上的箱子和袋子絆倒。凱茜走得很慢。他們經過的三扇門都關著,而門廊暗得不正常。卡特莉娜在用鑰匙開門之前,敲了敲門。她打開房門走了進去。凱茜跟在後面,為了保護,她把一隻手臂放在吉米的肩上。

  他們走進的房間甚至比門廊還要暗。沒有開燈。重重的紅窗簾拉上了,因此,凱茜花了一會兒去調節自己的眼睛。她眯著眼向黑暗處窺視。

  蘭迪坐在床邊,雖然這張床不是現成的,沉悶地凝視著房間掛在對面牆上帶框的暴風雪中的長毛大牧羊犬圖畫。他的頭上方是文藝復興時期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油畫的複製品。其他牆面呈灰色,空空的,沒有任何裝飾。房間裡的惟一家具就是床。三四個玩具亂扔在鋪有地毯的地面上。開著門的盥洗室裡,除了一個衣箱以外,什麼東西也沒有。

  凱茜凝視著男孩,感到出奇的緊張。她預期為男孩所感到的憐憫並沒有具體化,在她望著他時,她所經歷的只是緊張不安的感覺。鬆弛的下巴,厚厚的舌頭從其張著的嘴巴裡伸在外面,他的下巴有一條細細的口水,他看著她,從他深褐色的眼睛裡,什麼也讀不出來。他的臉部具有不明顯的東方臉型,與那些患有道斯綜合症的人有共同之處,但是那裡有一種微妙的音變,凱茜不喜歡的某種奇怪而又不確定的東西。她發覺自己把目光從他的臉上移開,而集中到他的雙手上。他的手指很粗大,雙膝夾著一個白色的英式足球。她看著球在他兩腿間來回轉著。

  「蘭迪!」母親喊道。

  男孩沉悶的表情立即變換成過分簡單的愉快表情。他開始在床上來回蹦跳。「哈!哈!」他尖叫道,「哈嗎嗎嗎嗎嗎嗎嗎嗎嗎!」

  「蘭迪,我要你會見幾個新朋友。」卡特莉娜便慢地、清楚地說,但是沒有恩賜態度,仿佛就像在跟一個有點聾的成年人說話:「這是凱茜。」

  凱茜禮貌地點點頭。

  「而這位是吉米。」

  凱茜瞥了一眼她的新夥伴,吉米笨拙地向床上的孩子微笑,他沒有明顯地感覺到友情是假裝出來的。她能夠明白,他也很緊張。她擠壓了一下他的肩膀——無言地承諾他們會儘快離開。

  「吧!」蘭迪大叫。他突然把足球扔給吉米,吉米在半空中接住。「吧!」他又一次大叫,「吧吧吧吧吧吧吧!」

  吉米慌亂地望著男孩的母親。「我該怎麼辦?」他問。

  「扔回給他。」

  吉米把球扔出去,慢慢的高不過肩的低球。蘭迪抓住了它,拿了一會兒,不連貫地尖叫著。他又一次重重地扔出球,而吉米只有時間舉起手擋住。蘭迪在床上來回跳,大笑和拍手。

  「我認為他喜歡你。」卡特莉娜說。她轉向凱茜,雖然她的臉部仍然冷酷無情,佈滿了天生的固有的屈從神情,但看來她的表情少許有點輕鬆,更加放鬆。「對他來說,有個人和他玩也許會是一件好事。」

  吉米又一次把球傳回,而這一次蘭迪立即把球扔回。足球嗖嗖地飛過來打在吉米的臉上。他痛得大叫,轉過身去,而足球跳來跳去停留在地毯上。蘭迪從床上躍起去抓它,他的臉上是一副熱切的表情,但是他的母親把一隻手指點在他身上表示指責。

  「停止!」她命令道,「現在!」

  男孩回到床上,悶悶不樂地坐下。他抓住枕頭,拿它蒙住臉,似乎覺得害羞。

  卡特莉娜走到吉米旁邊。「你沒有事吧?」她問道。他的語調直截了當。這裡沒有關心,沒有興趣;她只是出於責任才這樣問道。

  吉米點點頭,但是他的眼睛裡有眼淚,他的右臉頰被球打中後呈鮮紅色。

  「我想我們最好走吧。」

  凱茜清了清嗓子。

  「現在。」卡特莉娜冷冷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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