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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姑娘接一個鍵再找另一個鍵,把姓名和地址輸進了電腦。她檢查了一下屏幕,說道,「記錄上說是你通知我們切斷水電供應。」

  「切斷水電供應?我怎麼會幹這種事?」

  「先生,這我就不知道了。」她站起來,「我查一下,檔案裡應該有你的來信申請。」

  「我寫的申請?」

  「根據我們的記錄,上星期四你給我們來了一封信。」她走到辦公室那頭放櫃子的地方,開始在表格和文件中翻起來。沒一會兒工夫就找到了。信打在一張打字紙上,這張紙被分類裝進了一個公務信封。「這就是。」她走回來,把信遞給杜戈。

  杜戈看著信,讀了起來,「尊敬的先生,且月12日我家遷往加州,本人將到阿納海姆聯合校區任職。請於1月11日中止送電,1月12日停止供水。謝謝。」他眼睛冒了火,抬頭問道,「這是怎麼口事兒?」

  姑娘一臉困惑。「我不知道你的意思,先生。這信不是你寫的嗎?」

  「當然不是我寫的。我要你們恢復供水供電,要你們查查這東西到底是誰寫的?」

  「也許是個玩笑。可能是你的哪位朋友……」

  「這不是什麼玩笑,我也不覺得這很有意思。」杜戈發現自己的雙手在顫抖,於是就把手放在櫃檯上。這時他也意識到對這個姑娘大動肝火很沒必要,顯然她是無辜的,但此時他心中逐漸升起一種感覺,一種束手無策的感覺,他被人拉進自己無法招架的境地,這就使他非得對什麼人大喊大叫一番不可。他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平靜下來,說道,「把我家的水電恢復正常吧。」

  「找到人今天下午就能通,」姑娘說道。「請交五元錢的接通費吧……」

  「看哪,」杜戈有意識地壓低聲音,儘量平和不發火。「你們這些人真夠黑的,我沒讓你們幹,你們就停了我的水電,我還沒讓你們賠償損失呢。」

  姑娘一下子愣住了,態度馬上變了。辯解道,「這不是我們的技術故障。我們收到了你的……」

  「我不想浪費時間跟你玩文字遊戲,」杜戈說,「我去找你的上司。」

  「這會兒經理不在辦公室,你可以把姓名和電話號碼留下來,等他回來,讓他給你打電話。」

  「那就這樣。你覺得能給我們恢復供水供電嗎?我的妻子和兒子今天要洗澡,要是又能在家做晚飯就太好了。」

  姑娘點點頭。「我們會給你辦的。對不起,給你帶來麻煩了。」她的聲音充滿了安撫的味道,也帶著一絲不安。杜戈覺得姑娘有點兒擔心,擔心不知自己會對她的上司說什麼不利她的話。

  「這不是你們的過錯,」杜戈對姑娘說。「我不是要拿你撒氣,我剛才就是有點兒窩火。」

  「我明白,」姑娘說。「經理一回來就讓他給你去電話。」

  「謝謝了。」杜戈伸手從口袋裡掏出車鑰匙,轉身走了。

  他的雙手還在不停地顫抖。

  從電話公司出來他的火就更大了。電話公司也收到了他寫的信,要求終止電話服務。可當他請他們恢復通話時,他們要收25元的服務費,還說最早也得星期四才能接通。於是他把自己這番遭遇逐級向公司的頭頭腦腦做了陳述,一直找到這個區的負責人,對方明確地告訴他必須先交費,而且最早的接通時間是星期三。

  他氣哼哼地把車從小停車場開出來,倒車時還差點兒撞上布福德太太的車,這位老太太一個勁兒地按喇叭,還朝他喊了幾句,她的車窗沒放下來,所以喊的是什麼杜戈也沒聽到,只是向她揮揮手表示歉意。

  又是信。

  誰給水電處和電話公司寫的信,要求給他停電停水斷電話呢?

  關鍵還不是誰,而是為什麼要這樣做?他已經清楚是誰幹的了,起碼知道該往誰身上想了。那個郵差。

  約翰·史密斯。

  這不合理,他不知道郵差為什麼這麼幹,但他認定了就是他幹的。信上的假簽名幾乎是天衣無縫,這就使他想起了郵差那職業化的聲音。他的憤怒中摻雜著恐懼,但憤怒肯定是壓倒一切的。他驅車直奔郵局,他要向霍華德訴說自己的看法、懷疑,提出控訴。

  停車場停滿了車,他剛到就有一輛吉普開了出去,他馬上占了那個車位。他拿起放在旁邊座位上的信件,信封還很潮,拿在手裡軟軟的,滑滑的。他有禮貌地向坐在門口的那幾位老人點點頭,推門走了進去。

  進到裡面第一個感覺就是熱。雖說外面並不涼爽,但裡面卻熱得讓人受不了。空氣潮濕而且不流通,房頂上的通氣孔根本不起作用,也聽不到除濕冷卻機工作時發出的熟悉的聲音,但這裡的人卻不少。有六七個人手裡拿著信件或包裹排成一隊,杜戈聞到了女人身上那令人倒胃的香水酸味和男人抹的除味劑同汗水混合在一起的氣味。他朝櫃檯望去,霍華德並不在,站在那裡的是那個郵差,此刻他正耐心地低聲同一位老太太談話。他的聲音,他的表情都很誠懇,但這完全是虛情假意,貨品推銷員都會在他們獵物面前裝出特別熱心的樣子。都戈發現郵差的態度既謙卑又唐突。

  郵差臉上沒有汗水。

  杜戈朝郵差這個分隔區的後面望去,看看霍華德是否在後頭,但是沒有。他感到很奇怪,霍華德局長怎麼會讓這個新來的人站在前臺這個位置上,特別是那天晚上他對他們夫妻倆還流露過一些看法。朗達除了來取郵件或送郵件,他不記得曾在這兒見過他的身影,他也不記得除了霍華德之外,還有誰站在這個櫃檯後工作過。

  這使得杜戈更為憤怒。

  那個老太太接過找的零錢,放進皮包,轉身走了。杜戈趕忙越過其他顧客走到櫃檯前。「勞駕,我有話要對霍華德講。」杜戈嘴裡蹦出短短的這麼一句話。

  郵差看著他,薄薄的嘴邊露出一絲笑意。「先生,你前邊還有別的顧客,你得排隊。」說著,他的目光又在杜戈手拿的信上停了一下。他不再說話了,眼神也沒露出發現意外情況時會流露出的神情。

  「能不能把他叫出來一下?」

  「對不起,先生。你得排隊。」

  他想爭幾句,但一回頭,看到後面的人都不耐煩地盯著他。「行,」他說了一聲,就排到隊尾去了。

  10分鐘之後他終於排到了櫃檯前。剛才他一直在盯著郵差,琢磨著他的一舉一動,捕捉他那反常的蛛絲馬跡,除了態度上有些居高臨下外,沒發現半點可疑之處。郵差根本沒再看他一眼。

  杜戈此時又怕又氣。他站到櫃檯前,用手掌擦了擦前額,「我想同霍華德談談。」

  「克羅韋爾先生今天不在這兒。」

  這話說得那麼簡單,但又是大出意外,使杜戈感到防不勝防。霍華德不在?霍華德從來就不離開這兒。「他病了?」杜戈問道。

  「病了。需要我為你效勞嗎?」

  杜戈憤怒地看著他。「需要。昨天我們全家人去克裡爾灣野餐,我們發現河兩邊盡是沒有打開、更沒有送出去的信。

  郵差臉上閃過輕鬆的微笑,「『盡是』?」

  他這種嘲弄的語調很像特麗絲,杜戈遲疑了一下,但馬上又恢復了過來。他把手中的信往櫃檯上一放,說道,「這就是我們撿回來的幾封信。」

  郵差伸手去拿,杜戈則把信抽了口來,「我要把這些信交給霍華德。」

  「對不起,發送信件是郵政部門的義務和責任,你扣押沒有送達的信件是違法的。」

  杜戈頓時覺得血脈噴張,頭上大汗淋漓,他不停地用手擦著額頭。「這些可能寄的都是賬單,河邊還有好幾百封這樣的信。近來不少我該收到的賬單也沒來,準確地說,自從你的前任死了我就沒收到過一個賬單。我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兒,看來我的不少信件是丟了,我根本沒接到。」

  「最近我也沒收到賬單。」杜戈身後的一位男士說道。

  杜戈注視著郵差的臉,看他有什麼反應,是不是觸到了痛處。他他還期待著郵差瞪起眼睛,發起火,攤牌承認那是他幹的,但他臉上的表情還和剛才一樣無動於衷。

  「我保證我們會儘快調查你反映的這些情況,」郵差說道。他的聲音顯得很歡快,很平靜,能驅散他人的一切憂慮。「我還能為您做點別的什麼,阿爾賓先生?」

  「有人寫信給水電處,通知那裡切斷我家的水電供應。這個人還給電話公司寫信,讓他們終止我家的電話服務。我敢肯定這是利用信件搞欺騙活動。」

  「阿爾賓先生你說得太對了。我向你保證我們馬上著手調查。我會把你的這個麻煩事轉告克羅維爾先生。」

  杜戈盯著郵差的雙眼,從那雙眼睛裡他看到了漠然和冷酷,他真想把目光移開,但卻強迫自己不能退縮。身上的汗水涼涼的,「謝謝,」他嘴裡吐出這兩個字。

  郵差伸出蒼白枯瘦的手,「你能不能把在你手裡的這些沒有寄達的信交給我?」

  杜戈搖搖頭。「把我告上法庭吧。這些信我是要交給霍華德的。」

  「好的,阿爾賓先生。」郵差很理智地說道,「現在請讓一下,您身後還有別人等著呢。」

  杜戈離開櫃檯,邁著大步出了郵局,朝汽車走去。走到半路他才想到還沒告訴郵差自己叫什麼呢。

  其實他叫什麼郵差完全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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