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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比利從河中心拍打著水朝這邊蹚了過來,手裡還舉著一封濕漉漉的信。水從他亂蓬蓬的前額發梢和光光的胳膊上流下來。從神色上看,他好像有什麼重大發現,好像是把古代埋藏的財寶從地下挖了出來。

  杜戈在書上做個標記,然後把書放在身邊的一塊幹幹的大石頭上。「怎麼了?」

  「過來,你過來。」

  他疑惑地望著特麗絲。

  特麗絲說,「和你兒子做點兒什麼,調劑一下。記住我們剛才談的話了嗎?今天這天可真不錯,別在這兒一坐就是一天,就知道看書,把時間都浪費掉。」

  杜戈站了起來,從褲子裡把錢包掏出來放在書上,然後瞠著野草和石頭朝兒子走去。每走一步,便驚起幾十隻棕色的螞蚌,從這塊草地逃到那塊草地。「怎麼了?」他問比利。「這信是怎麼到你手裡的?」

  「我說不清楚,你得去看看。」

  「去哪兒?」

  「就在那邊。」

  「我還得下水?」

  比利笑了起來。「下來吧,別害怕。」

  杜戈小心翼翼將一隻腳邁進水裡,水很涼。

  河水很涼但不深,剛到大腿中部。比利朝前走去,不斷揮動著手要父親跟上。

  他們繞了一個彎又是一個彎,兩邊的懸崖越來越陡峭了,河水也深了一些,河底的石頭很滑。水很清澈,杜戈能看到有的石頭上還有一些小黑點,那是水蛭。「不知道你還到了這個地方,」杜戈說道,「我不喜歡這種地方,太危險了。從現在起,你不能離我們太遠。」

  「沒那麼可怕。」

  杜戈腳下一滑,幾乎要倒下,他趕忙用手抓住一塊石頭。可比利卻像個行家,蹚著水朝前走去。「得了,要是想去遠的地方,起碼得有人跟著你,不然就是送了命我們也不知道。」

  比利走到另一個拐彎處停了下來,「就是那兒。」

  杜戈趕了上來。

  杜戈停下了。

  小河兩側散落著不少信件,白色、棕色、茶色和米色的信封足足有幾百封。像矩形雪片、像長成精確幾何圖形的怪狀蘑菇,在灌木上攤著,從石縫中探出來,到處都是。多數信件濕了或被水泡透了,落在小河邊的泥地上,還有一些則掛在旁邊大樹的樹枝上。

  「太怪了,是不是?」比利從身邊一棵小樹的樹枝上拽下一封信,十分興奮地說。

  杜戈拾起腳邊的兩個信封,裡面是賬單。信封上印著的回信地址以及收信人所在州、市、街道、門牌、姓名、郵政編碼仍清晰可見。他又看了看周圍,幾乎所有的信封都是這種方形的小信封,人們常用這樣的信封寄送賬單或壞消息。不標準的長信封和私人製作的精巧信封沒有幾個。

  他呆呆地看著那三四十個信封,好像是從一棵樹上長出來的。

  是那個郵差把郵件扔在了這裡。

  這個結論不容置疑,但杜戈仍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郵差為什麼幹這種事情?這是什麼意思?原因何在?這種令人不解的現象同時也叫人感到恐懼,他不明白郵差想要得到什麼。這簡直就是瘋了,他如果是想甩掉這些信,燒了、埋了、或丟到什麼更方便的地方不也行嗎?他四下裡看了看。這個地方離人們常走的路那麼遠,他不知道這個郵差怎麼會知道這個地方。這裡走不了車,要到這兒來,他得下了那條路再扛著郵包走一英里多的路。

  他望著比利。比利把手裡的信丟下了,他一定是看出父親臉上的表情了。剛才的興奮消失不見了,代之而來的是理解。

  還有恐懼。

  特麗絲坐在椅子上,頭向後仰著,望著天空。她喜歡觀察天上的雲,特別喜歡面朝天躺著,欣賞雲朵翻滾的場面。哪裡的雲朵也沒有亞利桑那州的這般壯觀。她是在靠近太平洋的南加州長大的,她也享受過藍天晴空,但加州要麼晴空萬里,要麼團團雲朵遮天蔽日。極少像這裡,大片的雲彩變換著形狀,雲白得令人稱奇,天藍得叫人難以置信。

  「特麗絲!」

  聽到杜戈的聲音她坐直身體。杜戈的聲音異常嚴肅,起初她還以為父子倆是誰摔倒了,把什麼地方摔斷了。但當她看到兩個人朝她走來,誰也沒有托著胳膊、托著腕子或捂著手,都很正常,也就松了一口氣。不過她還是發現比利不像剛才來喊他爸爸時那樣興奮了。

  他看上去好像……嚇壞了。她沒有再想,問道,「怎麼啦?」

  「過來,我帶你去看看。」

  她越來越害怕,跟在杜戈身後下了水。她緊緊拉住杜戈的胳膊,三個人越過光滑的礁石,穿過激流,轉過拐彎,河床變窄了,時不時有樹枝掃在她的臉上。

  又繞過一個拐彎,杜戈說道,「我沒發神經。」她還沒有搞清他沒頭沒腦地來這麼一句究竟是什麼意思時就明白了,他們帶她到這兒來是讓她親眼看看。她看到地上那些信時,心裡不禁一跳。好像有幾千封,樹上、石頭上、泥地裡、草叢中以及兩岸到處都是。這兒就像童話故事裡受到魔法祝福或詛咒過的地方。她僵在了那裡,流動的河水沖刷著她的網球鞋。眼前的景象古怪失常,她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她望望丈夫,她發現自己很恐懼,儘管這不是什麼美妙的情感,但起碼她看出了感到恐懼的不止她一人。他們兩人肩並肩地站著,手緊緊地握在一起。比利站在他們前面,一聲不吭,她從兒子臉上的表情看出來了,他也明白了眼前這種情景極為反常。

  「到這兒沒有路,」杜戈說道。「他得扛著郵包,不管有多沉,走到這兒來。」說著,他指指身邊的峭壁,「我猜想他是從上面扔下來的。只有這樣,這信才能撒得到處都是,才能掛到高處樹枝上。」

  「可這是為什麼呢?」特麗絲問道。

  杜戈慢慢地搖搖頭,「我不知道。」

  微風從樹間穿過,把掛在樹枝上的幾封信吹落,飄到河水裡。他們三人默默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任憑這些信在他們腿邊打著旋,順流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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