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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聲音儘管很微弱,但是還能夠聽得清楚。「我會找到你的。」

  它的眼睛與他對峙著,儘管他希望把目光移開,可是他做不到。那張臉扭曲著,變換著,向上突起,就好像在努力擺脫地球的束縛。然後又恢復了沙漠上平靜的原始狀態。有那麼一刻,他感覺到片刻的放鬆。又多少有些糊塗,他把這一切歸結於沙漠裡的酷熱難耐以及自己過於緊張的想像。突然,那張臉又在腳下的沙子裡出現了,從地底下冒出來,大張著的嘴裡叼著一棵仙人掌。那雙令人恐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嘴角露出了可怕的微笑,還嘀咕著他的名字。

  「卡特勒。」

  第二遍,「卡特勒。」

  還有,「我會找到你的。」

  他趕緊逃走了,沿著來的小路跑回來,心裡清楚,沙漠裡的那張臉隨時都可以再出現,出現在自己面前,嘀咕著他的名字。甚至做出更壞的事情。

  他不知道為什麼那張臉會宣告說要跟著他,不過,很快他就明白自己必須儘快離開這片沙摸,離開亞利桑那州,離開這裡的沙子。不管它是什麼,它的目的和動機是什麼,如果他呆在森林或城市裡,如果他遠離構成它的物質,它就不會找到他了。

  在來裡奧韋爾德的搖滾迪斯科俱樂部之前,他一直做到努力遠離任何沙摸。不過,他從來也沒有遠走高飛,從來沒有去過東部侮岸或南方或西北部太平洋海岸或其他國家,一直在西南部亞利桑那附近生活著。

  現在他又回來了。

  為什麼他不永遠呆在外地呢?

  他再次閉上眼睛,迫使那張臉離開,向上帝析禱著,答應他或她或它自己將做一個好人,只要自己能夠活著,能夠神智清醒地從這個廁所裡走出去,讓他做什麼都行。

  天已經很晚了,加油站很快就要關門了。服務員肯定會過來看他怎麼樣了,告訴他他們正在準備關門。

  但是那張沙漠裡的臉也許會襲擊服務員。

  那麼警察也許會來的。

  但是如果警察也不能阻止它怎麼辦?如果什麼都阻止不了它怎麼辦?如果不管殺了多少別人,它在殺我之前一直不妥協怎麼辦?

  「卡特勒。」

  聲音很沙啞,又很低沉,在狂風的呼嘯聲中剛剛能夠聽到。他想叫喊,但是他發不出聲。他睜開眼睛,在鏡子裡看見自己張大著嘴,可是卻沒有任何聲音發出來。在他肩膀上方的小窗戶外面,他看見了那張臉。臉上的表情不停地變換著,玻璃那邊的沙土牆也在移動著,呈現出不少花紋。一會兒做做鬼臉,一會兒露出微笑,一會兒發出尖叫。所有這些變化和移動都很不平穩,反而顯得紊亂無序抖抖嗦嗦。

  以前不是很平滑嗎?

  「我找到你了。」

  他用手堵上耳朵,企圖不讓這個聲音進人,儘量不去聽。雖然呼嘯的風聲聽不見了,可是,那個聲音卻一直在他的頭腦中回蕩。只有兩個短語不停地重複著:「卡特勒」和「我找到你了」。可是不知怎麼的,這比對他一連申連貫的威脅更讓他毛骨悚然。

  窗戶上的玻璃碎了,掉到了廁所裡面。幾乎是本能的反應,卡特勒迅速地鑽到地上,在水池子下面蜷曲著,像是嬰兒似的。突然,他喊叫起來,聲音很短,很刺耳,像女人哭喊一般。當他感覺到有沙粒開始使他脖子後面發癢時便停止了喊叫。

  都15分鐘沒有看見一輛車從公路上通過了,伯福德想早點關門。做生意9年來,他從來沒有在10點以前關過這個店,他也不希望現在開這個頭。但是,現在,這裡有什麼事情不對頭,他可以感覺得到,他已經感覺到了。他看了看表,用眼睛的餘光他看不見售貨口,便趕緊移開了視線。濕潤了一下嘴唇,他開始唱起了一首歌,一首軍歌。「我用我的大玩意兒拾起那把鎖,水手巴那克爾·比爾說。」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夜晚聽起來很奇怪,馬上他就停了下來,伸手去把收音機打開,轉了一下調諧扭,只是發出一些電波雜亂的聲音。

  肯定出了什麼事情。他不喜歡天空的顏色,不喜歡微風絲絲的聲音,也不喜歡此時此刻城裡的這個地方,他這裡是唯一開著門的地方。

  他用鏟子刮著烤爐,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這一小塊黑色的鐵片和刮下來的又焦又黑的油脂上,儘量不去想售貨窗n外的黑色世界。他的雙臂上起滿了雞皮疙瘩,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害怕極了。見鬼,幾分鐘之前電話鈴聲響時他差點嚇得靈魂出竅。那只是珍茜,他們談話的那幾分鐘,他感覺很正常,可是,一放下電話,他又打起了冷戰。

  他以為自己看見了窗外有什麼東西在活動,但是當他仔細瞧時外面又什麼也看不見。

  然後他就儘量不往窗外看。

  他假裝沒有聽見外面的任何聲音。

  他刮完了烤爐裡面,用鏟子把那些刮在一起的油脂弄起來,放到地上的空咖啡罐裡。他從來沒有如此害怕過,在越南也沒有,哪兒都沒有。

  但是,並沒有什麼可害怕的,外面什麼也沒有。

  伯福德伸手去烤爐邊上夠他的杯子,拿起杯子,把它喝幹。他應該關門了,讓塔科·貝爾或戴麗·奎恩來完成剩下的事情。反正,從現在到十點他能掙多少錢呢?如果幸運,可能會有幾個小孩子看完電影后路過這裡停下來買些可樂和薯條,這就是最大的希望了。考慮到這個星期電影院裡正在上映一部嚴肅的電影,而不是動作片或喜劇片,再加上今天是工作日而不是週末,孩子們路過這裡的可能性也是很小的。他可以現在就關門了,不會有什麼買賣了。但是,他不想現在就關門,他不得不承認他自己不敢離開這裡。他的卡車停在後面,面向沙漠。外面的燈泡已經壞了一段時間了。

  小店周圍一片漆黑。

  他可以給珍茜掛電話,找一些藉口,讓她過來接他。但是,她很可能已經洗過澡,上床睡覺了。另外,他也不是這樣的膽小鬼,還需要妻子把他從野人手裡救出來嗎?

  他是嗎?

  他想到了馬奴爾·特裡斯和大水道裡那些被吸幹了血液的動物。那個水道離這兒只有幾十碼遠,他知道警察已經徹底地搜查過這片地方,他也知道他們什麼也沒有找到。他想像著那個大水道,在深夜裡一條貫穿沙摸的黑色水溝,灰暗的夜色中水道深不見底。他的頭腦中又出現了水道的頂部,從漆黑的夜色中伸出了蒼白的手指,抓在懸崖邊上的泥土裡,有個吸血鬼正在慢慢地現出它的原形。

  吸血鬼。上帝啊!它正在變成一個小老太太。他這是究竟怎麼了?他應該把這些統統地甩在腦後,關上店門,回家睡覺。

  但是,就在他站在烤爐旁邊的時候,他聽見外面灌木叢裡沙沙作響,就像細小的風沙吹打的聲音。他再次努力集中精力于四方的烤爐,不敢抬頭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能夠鼓起足夠的勇氣離開店裡回家。

  晚飯後裡奇幫助安娜學習拼寫卡片。這個星期她們班學習帶有「at」的單詞,比如:貓、帽子、肥胖、編蝠等。除了「蝙蝠」以外,這些單詞她都認識,可就是這個詞,不知怎麼回事,她總也記不住,總把它與「肥胖」相混淆。他儘量跟她解釋它們之間的區別,如果他用同樣的順序重複這兩個單詞,她就會說對,但是,一旦他改變了順序,她又弄混了。

  15分鐘後,他們停止了學習,他覺得安娜開始有些坐不住了,她的注意力開始分散。他告訴在上床睡覺之前,她可以看電視。他們倆並排坐在沙發上,幾分鐘以後,科麗走進了房間。裡奇以為她在廚房裡做什麼,可是,她卻是從過道那邊走來的。

  她走到電視前面。「給你,」她說,「我想把這個登在報紙上。」她把用別針夾著的兩張紙放在咖啡桌上。

  他拿起來看了看上面的一張,搖搖頭。「不能登。」

  「什麼?」

  「開個玩笑,」他舉起雙手,不無歉意地說「我只是開個玩笑。」他讀完了整篇文章。「『惠勒教堂募捐野餐會?我們不是非得去吧,是嗎?」

  「我去,安娜也去。」她冷冰冰地看著他說:「如果你和我們一起去,我會很感激的。」

  他把文章放在桌子上。「我想我會的。」

  「這是一件善事。」

  「是的,」他說。「好吧,你能動一下嗎?你擋住電視了。」

  科麗的嘴角繃成一條直線。「安娜,」她說,「我想你應該去睡覺了。」

  「但是這個節目還沒有完呢。」

  「安娜,…」

  裡奇拍了拍她的小腿。「聽媽媽的話,」他說。

  安娜猶豫著。

  「安娜……」科麗重複道。

  「我要聽故事。」

  「聽故事?我記得你說過你已經長大了,不再聽我給你講故事了。」

  「我還沒有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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