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本特利·利特 > 夢魘 | 上頁 下頁 |
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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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的時光一下子閃現在她的眼前,這種感覺她太瞭解了。她點頭答應他。不用說,她也明白弟弟是什麼意思。她自己也曾經為母親、為父親、為他們所說或所做的一切而備受尷尬,這是十幾歲的小孩子對父母親的行為感到羞辱以後的一種反應。她在語法學校的大多數時間儘量不提與她家的人和事。 她回想起自己曾經竟然為自己家的院子而感到難堪。她不明白為什麼父親要把他自己人為的自然觀強加於這片荒漠上而不是像別人一樣來接受或適應這裡的地方特色,而且還以此來引起別人的注意。這條街上所有的別人家都是把沙子和礫石。與這裡原有的植被重新安排了一下,種有灌木篙和仙人掌等肉質植物。而父親則種植了一院子的花草和兩棵茂盛的柳樹,樹枝都茸拉到外面的車道上。 即使是現在,她也不知道自己對家裡懷有什麼樣的的感覺:幾年來,她總想避免與父母一起在公共場合露面,避免一起出去購買東西,害怕在公開課上或開學典禮的晚會上與他們一起出現。她看見過同學們臉上的蔑視表情,聽見過母親來學校接她用廣東話喊她時同學們在背後的譏笑。三年級那一整年,學校裡流傳著一首歌謠:「中國人,日本人,髒膝蓋,看她們。」卡爾·諾丁還殘酷地對著她做鬼臉,勾勾眼角,嚨牙咧嘴,模仿他們偏見中的「中國人」的形象。晚上臨睡前,她曾經析禱過,父母親第二天醒來時可以說一口完美的英語。她長這麼大從來沒有去過教堂,也不完全理解上帝的概念,不過,她從朋友們那裡和電視上聽到和看到了不少關於祈禱的事情。知道了自己大致應該怎麼做。所以,她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心裡開始說道:「敬愛的上帝,」接下來是她的一系列願望,然後以「阿門」結尾。不過,那從來就沒有起過什麼作用,當她升入四年級時就放棄了祈禱。 就這樣,後來不知什麼時候,那種尷尬的感覺逐漸消失了。但是,之前的那些年她卻一直背負著這種包袱。 約翰還處於那種異常敏感的階斷,她多少有些為他擔心。她在他這個年齡的時候,已經逐漸開始長大了,接受了自己的家庭和自己的背景。 她在想,約翰或許永遠也不會在內心裡解決這個問題。 生活在兩種文化當中簡直就如地獄一般。 「好吧,」她說,「我和你換。」 「如果媽媽說什麼,告訴她這是你的主意。」 她剛要跟他爭論,馬上又改變了主意,「行」她同意道。她看見父親正看著她。很賞識地對她點了點頭。 他很理解。 母親是不會理解的。蘇很高興自己不用呆在廚房裡了,這只會導致一場爭吵。 父母親在很多方面都很不相同,蘇常常想,他們的婚姻是不是被人安排的,不過,她從來也沒敢問他們。她從父親旁邊的低架子上拿起剛剛做完的一份定單,猛然間想到,她連他們是怎麼認識的也不知道。她知道的就是,他們在香港生活過,是在那裡結婚的。她知道的就這些。她的朋友們似乎知道他們父母親戀愛的密切細節,可以像背誦電影情節一樣說出自己父母親戀愛的具體細節。她和約翰卻不知道父母親的這些事情。 母親從門口走進餐廳裡。」快點,約翰,客人在等著呢。」 「沒事,約翰,」蘇說。「我去拿。」 他不無感激地看著姐姐把盤子遞給媽媽,然後跟著她走到前面來。 「你欠我的人情。」蘇一邊走進餐廳一邊回頭對他說。 約翰點點頭,「沒錯兒。」 科麗透過窗戶看著惠勒牧師走進汽車裡,把車倒出來,開到街上。她停下手中寫字的筆,活動了一下手指。做教堂的秘書跟她原來想像的很不同。她原以為,會是一個很悠閒的慢節奏的工作,只不過是為教區的信徒們安排見面的時間,在假日裡給人們打打電話,讓他們給窮人捐贈食物之類的工作。但是,她似乎用大多數時間來填寫那些許可申請表,發票和徵用單。 她倒不在意這些。 她現在工作的教堂辦公室裡的燈光很幽暗,跟她原先在《裡奧公報》那間辦公室裡刺眼的熒光燈形成鮮明的對比。現在她的工作簡單靈活,沒有什麼特別的結構上的要求,跟《公報》的死板的期限相比也是一種喜人的變化。她現在可能要做很多的工作,但是,這種勞動並不要求太多的腦力。她感覺自己現在終於有些時間用來思考問題了,把很多事忙考慮清楚。 她已經開始逐漸喜歡惠勒牧師,不過,她知道,即使是這樣一個簡單的想法也會讓裡奇瘋狂的牧師是有一些清高,過於沉醉在自己的世界裡,但是,他是一個好人,有很多傑出的想法,而且他確實願意為上帝貢獻一切。 「我見過耶穌基督。」 她把這個想法推向腦後,看著自己正在寫的文章。幾周後會舉行一次大的教堂募捐活動,一次野餐會,她現在的責任是在(公報》上把這件事公之於眾。裡奇一定會不無諷刺地說這就足他雇傭她的目的,她一與這份若公報》的關係以及由此而產生的公眾效應。但是,他和她都知道,在裡奧韋爾德,只要你想出名,准都可以做得到。這裡畢竟沒有什麼真正的新聞供人們茶餘飯後嚼舌。 至少在最近發生的一系列事情之前是這樣的。 她又在自己準備的募捐文章中添了一行,看了看書架上的表,已經三點半了。她用眼睛的餘光看了看門廊、以及從大廳通往小教堂的的走廊。然後趕緊集中精力於要寫的文章上。 她不喜歡自己一個人呆在教堂裡。說來很奇怪。但是這是真的。當惠勒牧師在教堂裡時,她感覺很自在,也很舒服,但是,一旦他離開教堂,這整個地方似乎就變了:原本不很明顯的噪音變得非常嘈雜,令人不安。過道和小教堂也似乎變得黑暗了,通往前廳和庫房緊鎖著的門後面似乎隱藏著什麼秘密。雖然她的辦公室沒有什麼變化,但是,整個教堂裡的氣氛似乎一下子徹底改變了,新近增加的那個空架子看上去更是令人膽顫心寒。 「他跟我說話了。」 科麗伸手把桌子上的收音機打開,找到鳳凰城外的排名4O的音樂台,可是有太多的靜電干擾。她把椅子動了動,這樣眼角看到的就不再是通往大廳的門廊而是面臨街道的窗戶。她再次集中精力開始繼續寫她的文章。 科麗到家時那只蜘蛛還在那裡。 她一邊脫下鞋子,一邊看著起居室右上角的那個黑茸茸的軀體。她知道裡奇早上也看見那只蜘蛛了,她注意到他在準備去上班前小心翼冀地避免去那塊地方。她故意沒有動那個蜘蛛,想等他來處置它,不過,她知道,他不會殺害它的。果不其然,他還是沒有管它,把這個責任留給了她。 一個大人害怕一隻蟲子。 她聽見裡奇和安娜在廚房裡說話,突然她感覺裡奇這麼令人厭惡。為什麼總是她在這個家庭關係中負責任?不管是家裡的財政還是家務、甚至是一隻小小的蜘蛛,也總是她在作出決定,總是她在採取行動。他那寶貝報紙之外的任何事情似乎自然地成了她的責任。 如果他對他們的婚姻也像他對他那分可惡的報紙一樣吃苦耐勞,也許他們還可能維持一種比較不錯的關係。 她聽見安娜在笑,聽見裡奇對她說著什麼。他的聲音很輕,聽起來很幸福也很自然。就像通常一樣,他總是在演戲,似乎沒有發生任何事情。這也使她很反感。也許在女兒面前這樣做是應該的,孩子們需要父母關係健康。但是,在你老婆這裡也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另一方面,她又為自己這樣抱怨他的行為而感到內疚。她不應該告訴他如何處理自己的感情和悲哀。為什麼不呢?也許她應該告訴他。她一直很同情他,她一直在那裡等他。她知道父母親被從墓穴裡挖掘出來以後他的感覺會是什麼樣的,因為她知道如果自己的父母親去世後被從墳墓裡挖掘出來她會是什麼感覺。但是,他沒有跟她交流自己的感情,沒有像她希望的那樣與她敞開心扉,分擔痛苦。 他應該那麼做的。 有一段時間他是會那麼做的。 這使她很氣憤。 令她更加氣憤的是,他甚至也沒有和羅伯特一起談一談。她知道,他們倆在一起時會像警察與記者那樣而不是像哥倆那樣談論這件事,不會像他們倆內心裡感覺的那樣來談論這件事。 這個家庭究竟是怎麼了? 她拿起一隻鞋,掂起腳尖,對著蜘蛛打去。黑色的身軀掉到了地毯上,她又打了它幾下。把鞋跟狠狠地按下去,確信它死了。 安娜聽見了動靜,從廚房裡跑出來。「媽媽!」 裡奇從女兒的上面看著她。「你剛才打死的那是什麼?蜘蛛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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