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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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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啦!」哈哈,那個吉普賽人算錯了。「我也一樣。太巧啦。我去那裡取我的新車——我剛剛訂的。我正打算乘灰狗,可是又討厭像裝罐頭鯡魚一樣坐在憋悶的公共汽車裡,被煙熏得要死。讓我自由自在地享受路上的開闊有多好。」這位前數學教師解釋說。他顯得興高采烈,心中還惦著蛋黃醬。「你知道,飛車隊什麼的,不過沒有摩托車。」這位好教授說著說著便不由自主地滑下去睡著了。 從17號公路到紐約直通高速路再到帕裡塞茲帕克路,我一直在做噩夢,夢見的是利夫和馬格努斯——他們都已長大成人——不論我怎樣嚴厲地警告和強烈地抗議,他們堅持己見一個當了科學家,一個當了作家。利夫,利夫,好像——他正在讀研究生一年級——已經找到了治普通感冒的辦法,而具有創造天賦的那個馬格努斯則退了學,以瘋狂的熱情創作小說,速度之快讓出版商都來不及給他開支票。這兩個孩子——剛剛甩掉尿布便登上了成就頂峰——讓他們的父親因在自己領域的失敗而羞愧難當。事情還不僅如此!如同往傷口上撒鹽,就連維維卡也搞出了革命性發明,使得做飯再也不用舊有的程序,還有我的愛爾蘭長毛獵狗普拉脫突然——在它的晚年——學會了說話,它被安排了一次面試,準備上《新聞週刊》的封面。我被空前的成就、獎勵以及各種形式的表彰所環抱,但是我在做些什麼?經過這一切的騷動,我仍然在苦苦地寫《古伯斯威爾在崩潰》回憶錄的第一頁。寫到第三段時我無論如何也無法把句法理順。 「你應該感到驕傲。」維維卡懇切地說,她試圖激勵我抬起高貴的頭。 「驕傲?在我正妒忌著從來不懂得挨餓、憤怒和絕望的施麥克小姐的時候,我能感到驕傲嗎?絕對不能!」我一生氣醒了過來,發現自己正坐在施麥克小姐的汽車上,車子被堵在靠近喬治·華盛頓橋的路段。我的孩子、妻子,還有愛犬,他們的才能尚未被發現,而斯泰芬,她並不瞭解我目前的窘境與困惑,正跟我大侃她的未來。他的父親是一位著名的女士褲子大王,她解釋說,他終於同意她試試學習表演,並且允許她獨立生活了。不准再在文科裡瞎混了,不了,先生。所以,從這學期開始,她在城裡租了一個公寓,在藝術學校裡報了名,離成功近在咫尺。不過這可不是草率作出的決定,她告訴身邊這個全身舒坦打著哈欠的聽眾——所以她父親才又負擔起她300元的住宿費了。斯泰芬——著實讓我吃驚——花了很長時間思考自己的前程,整整一個秋季學期,甚至跑這麼遠來「充實」自己的思想。 「我做你的學生時在學習方面沒有什麼志向,不過,要說吧,事情總是要變的。我終於拾起了那些書本,而且讀了不少書。我想,作為演員應該具備自己的真實感,世界觀。」 「當然,當然,」我儘管用平時的隨和口氣回答說,同時心中仍想著剛才的夢是什麼意思,至於她究竟說了些什麼,我一點都不明白。 「我正在讀D.H.勞倫斯。」 「真的?」我抬了抬眉毛說,心想她除了有知識外還有戀屍癖哩。 「既然我找到了他的主旨所在,我就要真的苦讀了。」 「過去的他。」 「什麼?」 「過去的。他已經死了。」這個過去的老師寬容地說。 「或者說是過去的,」她咯咯笑了,陶醉在自己的夢裡而得意忘形。她滔滔不絕地講怎樣開始一個新的路程,怎樣由於大量的讀書而開始一個無拘無束的新的生活方式。 「簡直不敢相信。」我搖了搖頭,對自己離開了教書行當又怕又高興,在那種地方我每天都得應付100個斯泰芬及其高級導師的聰明才智——那些老師和學生要麼是太懶,要麼是太蠢,連用英語思考與表達都不會,她們身上穿著自以為有文化品位的碎布片,戴著稀奇古怪的飾物,你會錯把她們當成一堆皮毛和珠寶。是不是只有我才這麼想?這一切都是什麼意思?是不是我那搞科學的背景使我成了一個不正常的人?我所學的科學與抽象無關,它要求的是公式和物理證明。要是有人問我是不是屬寶瓶座,或者有人想通過抽象思維和月球引力幫助我淨化靈魂,我簡直不能忍受,這是否也與我的背景有關? 「全新的生活方式?」我應聲說,分明感到極不舒服,還得強裝禮貌,我意識到自己又要犯胡說八道的老毛病。 「我的情人是個女的。」斯泰芬莞爾一笑露出整排校正了的牙齒,顯出那張熟悉的熱情卻又茫然的面孔:靠窗的第三行第五個座位。 「嗯,咱倆一樣啦。」我大笑起來。不正常,那可不正常。古怪。還下流。多麼遺憾。多麼無用。 「去這麼遠的地方。」我點點頭心裡掂量著她的自我披露,「這麼說,你是……是……」 「噢,不!我是雙性戀。這才是真實的我。」 「是這樣啊?」 「還不止這些。」 「哦?」 「我還是素食主義者。」 「哇!」我笑了,心中自問:誰會想得到,這麼年輕美貌的姑娘,兩條頎長美麗的腿,整潔的牙齒,漂亮的鼻子,竟然是個素食主義者?我們終於下了喬治·華盛頓橋上了西側高速公路,我不僅想到,若是喬治將軍今天也在這裡,面對這一切他會怎麼說呢?他會理解呢,還是會被弄糊塗了?他會泰然處之呢還是氣炸了肺?他會聽一聽她從哪裡來嗎?還是對這一切無動於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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