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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沒門兒。我的小孫子們好嗎?」她問道,高興地轉了話題,還以為我沒發現呢。

  所以我到了這裡,努太太,在凱茨基爾的什麼地方,像一隻凍壞了的袋鼠在這裡上躥下跳,等待著可怕的三、六、九或者更大的數字降臨到我頭上。在這種情形下人很難做到不詛咒自己的母親。不是因為我十分肯定她就是我的母親。在布朗克斯醫院我是多麼不情願地降生人世呀,而就是在這所醫院裡事實上我跟一個愛爾蘭嬰兒弄混了,是弄混了。也許我是愛爾蘭人?也許正因如此努太太才一直這樣對待我。不是因為她擔心那倒黴的地毯,是她討厭愛爾蘭人。唉嗨!咒你這個自私自利偏心眼的女人!讓竊賊闖進她那該死的洗刷一新的公寓,讓所有的燈都亮起來,讓那些蟑螂吃得胖胖的,個個變成小丹麥狗。讓他們一進她寶貴的家先踩上齊膝深的狗屎再在她新洗過的地毯上跳個吉特巴舞,讓他們把她收集的寶貝維也納小雕塑打得粉碎,還有——噗!——上廁所拉屎不沖水。但願那夥沒心肝的入室偷竊的賊心血來潮用她的電話給他們在吉隆坡和新加坡的同夥人打長途電話,本人接的,接線員服務的,而且是白天的價格。除了以上這些,親愛的主,請讓他們離開時想著打開所有的窗戶,除了讓雨水灌進來還要讓隨後而至的大偷小偷們都能進來。阿門,感謝主。

  可是這對我將要直面考夫曼先生的事實毫無補益——雖說我已經心中有數,我會……也許,僅僅是也許,在即將來臨的失敗中我會轉敗為小勝,從痛苦中尋得一絲快活……或許我可以安排一次小小的午餐會跟伯尼商討夫於改寫方面的令人困惑的情況。也許事後還能拽他去參加一次小小的晚宴,皇宮餐廳,要麼在皮埃爾澳特耐爾,對他的文學生涯做更深的探討。來一點半夜的黃油薄餅和葡萄酒怎麼樣,在那親密的時刻共同編寫怎麼說呢,算是第23本吧,小說的情節?另外,他是不是想過寫劇本?舞臺劇?為流行歌曲或者舞劇寫歌詞怎麼樣?憑他的天資,他能做的事情無窮無盡,而且不費吹灰之力,最多是換換形式而已。到時候,再點一份符合猶太教的熏肉如何,或者一份熱乳脂冰淇淋加果仁和奶稀做甜食怎麼樣?我一邊大勺大勺地往嘴裡填著一邊用真知灼見的語言與他交談,儼然一篇口頭論文,還不時地引經據典,就像巧克力冰淇淋上苦乎乎的黑色小塊塊,那是我最愛吃的東西。我餓慘了,正一心一意想著伯尼的慷慨招待,根本沒有注意身邊過來一輛汽車,它慢慢地停了下來。我大吃一驚一下子蹦得老高,兩條腿像是被凍住的高蹺落在了地上。

  「好啊。」我微笑著打開車門,忽然發現一張熟悉的面孔。

  「努德爾曼先生!」這個金黃頭髮的嬌柔小東西嘁嘁喳喳地說。

  「小姐……哦……小姐。不,不。讓我猜一猜,」我說著爬進了她的線條優美的溫暖的跑車裡。

  「數學課。」她幫我回憶說。

  「沒錯,沒錯,」她笑著把車啟動起來。汽車毫不費力地往前開,就像在糖稀上滑行一般順溜。

  「施麥克小姐。」

  「叫我斯泰芬吧。」

  「好吧,斯泰芬。叫我薩姆。」

  「四年前的學生,薩姆。」

  「永遠忘不了。」

  「你真是個了不起的老師,真的,想法特妙。」

  「從那以後我體重減輕了些。」

  「令人叫絕,像個時髦人物。」

  「真對不起沒讓你及格,真的,很對不起。」我向「叫我斯泰芬」道歉說。我心想,恐怕至今她仍然認為概率函數指的是大便,馬爾可夫鏈是用來鎖自行車的,排列群是一種集會,期間每個人都會遇到使自己憂心的事情。

  「噢,是我應該的。從來就沒有數學腦子。」「叫我斯泰芬」說著迷人地將披肩髮纏繞在中指上,同時她輕鬆地把握著方向盤,汽車在銀白色旋風中急行。「喜歡的話,後座上有些食品。」

  「我並不太餓——事實上,剛剛飽餐了一頓,」我聳聳肩,回過頭去看了一下。

  「沒有特別的東西。」當我再一次查看她的野餐食品籃時她大聲說。「我想還剩下兩個黑麥麵包夾雞蛋沙拉三明治。」

  「嗯……我想我頂多能吃一個,也許——有點什麼把它沖下去嗎?」

  「有一保溫瓶咖啡,在後邊什麼地方。」

  「有了。找到了。」

  「那另一個三明治只好扔掉了如果你不——」

  「嗯,那樣的話,」努教授喃喃地說,他的嘴裡正塞得滿滿的,第一個的四分之三已經不見了,「……想一想世界上的饑餓與旱災,我想我還是當真負起責任來,幫你把那一個也消滅掉吧。」他笑著說,嘴裡咂摸著尚未吞下的碎渣,唇邊仍沾著雞蛋沙拉。被他狼吞虎嚥吃下去的食物像網球落進金屬筐裡一樣叮零噹啷地掉進了他空蕩蕩的胃裡。

  「你要走多遠?」過了幾分鐘我打著哈欠說,汽車裡的溫度和填飽了的肚子合起來讓我感到香噴噴的困倦。我在她那深不見底的筐裡又發現了帶糖巧克力表皮的紙杯蛋糕,還有單獨放著的小茴香酸菜——這些都面臨著被扔掉的危險。

  「紐約市。」她點點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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