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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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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然不把苦與樂放在心上的好老爸。雖然他被錢驅使成為地鐵的囚犯,並對他那位幹西26街的印刷所周圍一英里範圍內馬路上的每一條裂縫如數家珍般的熟悉,卻是一輩子沒有學會對萬能的美元頂禮膜拜。儘管他確確實實為了我們這些不孝的東西當牛作馬流血流汗,他始終認為談論收人或敘說缺錢花是品位低下的表現。他從不討價還價,不論帳單多麼不合情理,他均照付無誤。他也從不議論汽車的價格或者肉價。這種古怪的行為加上他高貴、傳統的相貌,自然只會被解釋為富有的象徵。我也許不自覺地步了他的後塵,緘口不談錢,因為糟糕的經濟狀況使我羞於啟齒,或因我對自己的家庭狀況太不關心而使我愧對他人。 那些真正有錢的人家,像曼德爾,剛剛繼承了第二份財富,當他閑得無聊把陳年舊帳翻來數去時,我卻苦苦不肯吐出半個「錢」字來。 錢。錢。錢。我的目光仍然盯著伯尼的第七章。真無聊,我光想大聲喊叫。這一乾巴巴的章節是關於皮特·米勒在倫敦的第一個興奮日。他一到達便住進一家豪華旅館,接著,一分鐘都沒耽擱,馬上讓服務台替他安排「獨一無二的娛樂」——不是一個姑娘而是(注意這一點!)兩個具有青春活力的姑娘。整整24頁,皮特·米勒讓她們擺這麼個姿勢,擺那麼個姿勢,舔著一個的陰道,又摳著另一個的,一個姑娘啃著他的耳垂,云云。如果布拉澤·考夫曼別總是習慣性地重複某些短語,也許還將就著有點意思。每當他射精一次,過後總是說:「這一次比一生中的哪一次都好。」要麼就說:「在皮特·米勒整個一生裡,他還從來沒有經歷過像達麗這樣的女人哩。」要麼就是:「他永遠不會忘記夏洛蒂寶貝,這一次比一生中的哪一次……」。或者:「在他整個一生裡,他還從來……」噗!嗤! 我開始著手修改第七章。我快快地瀏覽一遍,挑出所有人物以及對他們的描述,然後一氣呵成,打字機一分鐘打出一英里長的紙帶,鍵盤冒起白煙。 我對故事情節瞭解得越多越禁不住哧哧笑起來,接著又咯咯笑,後來乾脆大吼起來。一個小時之後,我渾身被汗水浸透,肚皮笑得直疼,大作終於完成。我進行藝術創作如同變戲法:皮特·米勒辦好登記手續,給樓下前臺打個電話,五分鐘後一個姑娘就到了。「可是我要的是兩個,你這個大笨蛋!」他朝有禮貌的前臺服務員大聲吼道。幾分鐘之後有人敲門,皮特急忙掩住生殖器,急不可耐地為二號姑娘開了門。又過了幾分鐘,他們剛進入狀態,又有人來敲門,第三個姑娘堅持要進來跟他們一起玩,並且要他付酬。他沒太明白,不過還是讓她進來了。此後每隔一分鐘當他們正在興頭上時便又來一個女孩兒,她強行進入,脫光衣服,加入胡鬧的人群之中。姑娘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接踵而至,直到倫敦街頭擠滿了女人,而米勒套間內的女孩兒們不得不往人群上爬,以便為新來者騰地方。那新擠進來的赤條條的沙丁魚忙不迭地問著:「我說,這是不是米勒先生的房間呀?」這是前臺服務員馬科斯·布拉澤對皮特粗暴無理的報復。第七章結尾時,伯尼·考夫曼,化名皮特·米勒,他的四肢和胸脯上趴滿了姑娘,什麼人的水獺皮衣像氧氣罩一樣嚴嚴實實地扣在他臉上,這時又響起了敲門聲。正如我所說,藝術,真正的「藝術」。 治安維持會二號報告 努德爾曼先生當然不是我們所關注的惟一案件,儘管有限的時間與大部分的精力花在了他的身上。上一次報告之後發生了諸多事件,我們打算就此扼要地做一膚淺的分析。本治安維持會願為因略掉簡明報告所限制的事件表示歉意。望讀此報告者體諒我們不得不在案件越來越多的壓力下工作的艱辛。 即使是最漫不經心的監視人也確信,要使與努德爾曼地位相稱的陪審團相信我們的對象目前的狀態是危險和失去理智的並不難——難的怕是找到一群與他地位相稱的人(那並不是什麼可笑的事)。 他,努德爾曼,已找到一份力所能及的好工作,開始按照他雇主的意願製造一場大混亂。在商界各受尊重的考夫曼十分慷慨地向努先生伸出援助之手,在議價時請他共進午餐,而得到的回報卻是那只援助之手被齊肘斬斷,因為努先生很不講理地要求把事先講好的每頁兩元的價碼再向上提。努先生非但沒有感激之意,反而一次次顯示出他的貪婪。他那貪得無厭的胃口究竟有沒有限量? 雖然我們的對象聲稱已有15年的寫作史,然而他卻連自己所選擇的職業的最起碼特徵都沒有掌握:作者為讀者而創作。自古以來,不論歷史多麼遙遠,不論聲望多麼顯赫,從博卡西奧①再到傑奎林·蘇珊②,他們均遵循該特徵進行創作。考夫曼先生在文學方面展示他的才華,為一群特定的讀者寫作,然而努德爾曼的創作顯然是沒有目的的。如果准許讀者選擇,他們將選擇誰的——努德爾曼先生對社會無情的誹謗,還是考夫曼先生落筆如飛的敘述? ①博卡西奧(1313-1375):意大利作家。 ② 傑奎林·蘇珊:美國當代作家。 努德爾曼先生不是熱切地接受這個最有前途的機會,這個機會——就連努先生也已意識到——能順利地帶給他一個掙錢的職業,相反,他把一部儘管可以說是業餘的但卻是嚴肅的作品改成一部庸俗的鬧劇,從而破壞了他的這份工作。更糟糕的是,我們發現他反復使用他的「隨心所欲」伎倆,取笑人類繁衍生息的行為。正如索斯基家的男孩那天駕駛著拖拉機開過他身邊時機敏而充滿同情地抨擊他說的那樣:「你知道不?你有病啊!」 既然談到我們的對象是索斯基家的鄰居,就讓我們概要地審視一下最近發生的一系列事件。 努先生對喬治·索斯基的指控是打擾他,並阻撓他完成考夫曼的草稿。我們治安維持會把他的指控解釋為障礙物,是努先生很容易地在他與打字機之間樹立的障礙物。人們禁不住產生拿困境中的他與那個亢奮的孩子作一番比較的想法,他僅僅受到些輕微傷害便以此為藉口而停止工作。他的思想只能集中半個小時多一點,我們要問,像他這樣坐臥不安的人,怎麼能堅持做好一項工作呢?這是一個連他自己的孩子都要問的基本問題。有病。有病。有病。還需要更多的證明嗎? 正如我們治安維持會對可能成為我們的病人一貫做的那樣,我們追溯了他們的過去,對努先生近期生活中的事件一件件地蓖過一遍,但是最終的發現不利於我們的期望,而恰與我們所期望的相悖,我們本期望能給努德爾曼先生些什麼東西哪怕是一張不十分明確的健康證明。簡而言之,讓我們扼要地講述一下使我們做出決定的事實: (一)關於喬·索斯基少爺毀壞努先生汽車一事:經我們保險公司專家鑒定,汽車被毀確是事實(而不是假想的)。但是,專家很肯定地告訴我們汽車破損不是故意造成的。官方調查證明,「喬·索斯基不過是想從那輛汽車旁邊繞過去,就連我們開車技術最好的人也會發生類似事件」。 (二)關於喬·索斯基播放音樂問題:搖滾樂被認為是我們時代的一種現象,普通得就像古羅馬人把基督教信徒扔給獅子吃一樣。在後一種情況下,人們把他們送進鬥獸場為的是讓公眾從中享受到快樂,而不是為了讓這些犧牲者經受痛苦的磨難。喧鬧聲也是一樣,它是欣賞現代音樂的前提,而不是為了蓄意破壞人們心智的寧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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