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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莫德又聳了聳肩。終於,她的一匹馬在路上橫衝直撞時被汽車撞了——馬打了個滾又無所謂地從一輛被它撞壞了的大眾車旁走開了。她聳了聳肩。他那半俊不蔫的兒子亨利一不留意把鄰家的樹全砍倒了,她聳了聳肩。那全是樹的錯呀,誰叫他們長得不是地方呢,莫德申辯說。再下來就到關於與我家財產的衝突了。誰讓我們家有花園、花圃和草坪哩,都是我們的錯,另外一家也一樣,因為收了一車馬糞而欠她一輩子的債。

  兩年前的夏天,我傻氣十足地想討個公道,於是給執法官的辦公室打了個電話。天大的笑話,我笑我自己。我,一個偷鋼筆和回形針的賊,偷打長途電話的不光明者,竟然請求警察的幫助。他們急速趕到,表示願意並且能夠保護我的權利。

  「夠啦。把它關掉!」古伯斯威爾副治安官命令道。他被高音喇叭的砰砰聲吵得鎖緊眉頭,可見他也討厭這些少年——非洲土著人破壞了蘋果花覆蓋的古伯斯威爾山區的恬靜。

  「但是聽音樂並沒有破壞法律呀,不是嗎?」傑克遜家的男孩怯懦地說。他是上來欣賞音樂的。

  「你是誰?」副治安官吼道。

  「我?」

  「說的就是你!」

  「裡克。」

  「裡克什麼?」

  「裡克·傑克遜。」

  「你在這裡幹什麼?」他盤問這小子的時候我暗中竊喜地交叉著雙臂。

  「我是他的朋友。」

  「那就閉上你的嘴,懂嗎?」

  「我剛剛——」

  「我說閉上你的嘴,我說話算數!」副治安官使勁地喊著以壓過那嘈雜聲,同時看了一眼站在一邊的喬治,他故意交叉著手臂,臉上嘲諷的獰笑讓人作嘔。

  「喂,你打算關還是不關?」

  喬治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沒有任何反應。這個眼睛小而明亮,滿頭金髮的腦袋裡究竟在想些什麼,我真不明白。他這種態度是為了朋友呢還是表明他真的不怕警察的威嚇?它是否把警察當成他母親一樣的人了?她總是在大吵大鬧說了很多氣話之後妥協,然後又去給他買新的電動鏈鋸或者小型摩托車了。

  「聽著,你正在破壞法律,」我插嘴說,希望他不要逼我太甚。「你有可能被逮捕關進監獄。對吧?」我問警察。他點了點頭,把手中的手銬嘩嘩地晃了晃。

  「如果這位先生控告你,我就會以騷擾罪逮捕你。」副治安官高聲說。

  「我才不在乎哩。」喬治嘟囔說。他做了一個優雅的索斯基式的聳肩動作,兩肩克隆起再向前一動,臉稍稍歪向一側,嘴部的肌肉古怪地收縮,致使下嘴唇突出上來,臉上由此顯出一副敵意。那小子的腦子是怎麼想的?喬治當然在利用索斯基家的邏輯推理:惹麻煩的是我的耳朵,而不是他的電器。倘若他被捕,純屬錯誤,法庭及其母親會定他無罪。喬治要復仇,我則會蹲監獄。

  隨後警察長突然上來了,這位300磅重的警察權威搖搖擺擺卻又出奇敏捷地來到那小夥子跟前,手銬、槍套、警棍以及叫不上名堂的東西在他的屁股後邊叮噹作響。

  啊,我多麼願意看到喬治蹲迸古伯斯威爾監獄啊,阿地卡監獄或者新心監獄也成。對於是哪所監獄我沒有特殊要求。然而我不可以沉醉在美妙的幻想之中。假如喬治因我之故遭逮捕,我將冒犯索氏家族,他家的其他成員將停止爭吵攜手一致與我結下永世不解的怨仇。同時我自己也將處於十分危險與不利的地位。莫德向我暗示過。通往我家的山路是經過他們農場前邊的,正在他家的地界邊沿。這是一條具有戰略意義的密特勒通道,只要與他們稍有不和,他們便可輕而易舉地切斷我們的通道,我們就被封鎖了。到那時我萬萬租不起可帶我們下山的直升飛機。

  警官紅著臉走了上來,這時奇跡發生了:喬治一下子軟了下來。他拔掉了插頭。就這麼簡單。震耳欲聾的雷鳴變成死一般的寂靜。我歎口氣笑了,衷心感謝古伯斯威爾的地方警察。

  「好吧,為了你查理,」我正要轉身離去,那個波蘭小夥子怒目而視地警告我說。

  威脅?我溫和地一笑——一個成熟男人對於一個驕橫青年的寬容。我朝他聳了聳肩。

  通向山上的路宛如通向天堂之路。寧靜。絕對的寧靜,令人心馳神往。我又能聽見樹上小鳥啾啾鳴唱,風吹松柏沙沙作響,以及飛機嗡嗡掠過頭頂。

  我躺在房前溫暖的草坪上,聆聽蒼蠅在耳邊嚶嚶飛舞。我打個哈欠,合上眼睛打起盹來。突然平靜的氣氛被發動機的起動聲打破。我霍地站了起來。就在那兒,幾步遠的地方,喬治·索斯基正加快新買的鏈鋸的轉速,開始他的砍伐計劃,他不必跨出他家的地界,就將我房子周圍的樹統統鋸倒了。那些在秋天結出香甜蘋果的蘋果樹倒了,那些高大雄偉的橡樹、美麗的楓樹以及可愛的李子樹,一棵接一棵地倒了下來。

  我氣惱地看著駝鹿一般沉著的喬治·索斯基將我的花園毀壞殆盡,房子的一側成為光禿禿的一片——時至今日樹根仍然呆在那裡一天一大地腐爛——暴露的房子成為專愛窺探別人秘密的莫德的攻擊目標。

  對呀。動干戈。正當防衛殺人。現在我可以依據過去的一次次經歷以及我的摘錄,重寫有關索斯基家族史的社會政治新篇章:

  星期一:一個暖融融的冬日。積雪變得鬆軟,小溪開始流淌。山南坡甚至出現了裸土。天氣變暖,索斯基家馬廄的馬糞味又一如既往地及時散播出來,我們親愛的鄰居又開始他們的動作了。艾爾瑪,這位了不起的愛馬人,上星期突然決定把她那三匹討厭的劣等馬栓在我們的路中央。我們開車從山下上來時必須在拴馬的地方停下車來,抽打馬屁股,然後急速從它們身邊偷偷開過去,結果汽車陷進軟雪中的事情經常發生。

  已經五天了,在這乍暖還寒的一月,這幾匹馬呆在雨雪交加的露天裡,地下是正在融化的積雪,而繫繩則不足一英尺長。繩子太短而且系得太緊,它們連轉轉頭都不成,幾乎是被牢牢地鎖定在那裡,於是它們用鐵蹄踏地,翻起的泥濘足有腰深,把我終年辛苦用鎬和鍬修復好的道路徹底毀了。

  我該不該不顧一切後果前去抗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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