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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四


  第九十章

  萊特灣還是午夜,華盛頓已是太陽高懸在空中的大白天。位於這二者中途附近的是珍珠港。切斯特·尼米茲正從那兒把萊特灣發生的事件一一轉報給華盛頓司令部裡的歐斯特·金。當然,東京海軍司令部這會兒也注視著這場戰役的逐步發展。

  通訊技術有了這樣大的進步,發報機發揮了這麼高的效力,電碼被編譯得這麼迅速,而艦隊以每小時二十至二十五海裡的速度作長程航行時,它們的行動又是那麼穩重,所以相距極遠的最高司令部都能像荷馬的神在上空飛翔,或者像拿破崙在奧斯特利茨的一座小山上觀察整個戰局。萊特灣之戰,不僅是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場海戰,而且在以下兩個方面也是史無前例的:有這些距離遙遠的人作壁上觀;有這麼多現場的情報,從普通發報機和密碼發報機裡大量地發送出來。

  所以,現在有趣的是:不論是那些身臨現場的人,或者是那些分散在世界各地的人,竟然誰都沒真正知道究竟發生了怎麼一回事。以前從來沒哪一次的戰爭是被這麼濃的迷霧籠罩著,所有那些精緻的通訊設備只是擴散和加深了這重重迷霧。

  海爾賽完全把大夥給鬧胡塗了。他在一份極其簡括的急電中通知了當時在南面海灣裡的金凱德,說他已經決定丟下聖貝納迪諾海峽,不再去防衛它,同時還將這件事告知了尼米茲和金:

  據出擊報告,我已重創中央艦隊。現正率三個艦隊群北上,拂曉攻擊航空母艦艦隊。

  這就是全部報道。金凱德解釋,這表示海爾賽當時正率領他的三個航空母艦群北航,留下了第三十四特混艦隊,包括那些戰列艦,去防衛海峽。尼米茲是這樣解釋的。金是這樣解釋的。米切爾也是這樣解釋的。在他們幾個人看來,這份急電不可能有其他含意,因為讓海峽洞開受敵,那是不可想像的。然而在海爾賽和他的參謀人員看來,這也是一件一清二楚的事,即:既然他還沒下令執行作戰計劃,也就不存在什麼戰列艦編隊。所以,聖貝納迪諾是沒有防衛的。所以,金凱德已經及時獲得警告。所以,金凱德會設法去當心自己,去當心那個灘頭堡。

  再說在珍珠港,急電送到的時候,雷蒙德·斯普魯恩斯正站在海圖台跟前尼米茲旁邊,他悄悄地說:「要是我在那兒的話,我就要把我的艦隊留在這兒。」說時把一隻手放在聖貝納迪諾海峽外面那兒。但是,他所指的也是航空母艦;他壓根兒沒想到,海爾賽會調走戰列艦。

  海爾賽等到天黑以後,突然向北急進,這一來可把日本人鬧胡塗了。所以,栗田猜想,他的主力艦隊前進時會迎頭撞上第三艦隊。指揮那些航空母艦去誘敵的小澤更被鬧胡塗了;他已經獲悉栗田朝西轉向,但是還沒知道栗田已經掉轉頭來駛向聖貝納迪諾海峽,所以他不知道「シヨ」作戰計劃是正在執行呢,還是已被取消了;也不知道他去誘海爾賽這條計是已經失敗了,還是成功了。他首先向北逃逸,後來,奉了「仰仗神明佑護」的命令,轉航南下,重去扮演釣餌的角色,最後又向北駛去。至於在馬尼拉和東京的那些日本司令官,這一來就完全對此心中無數了。

  然而,隨同海爾賽一起向北進發的那些將軍們卻是心中有數的。

  帕格不時跑到作戰控制室裡去,希望可以獲得海爾賽新發下的命令。經過漫長難過的時間,發報機裡始終是死一般的沉寂,而那無人防衛的海峽卻越來越遠地落在艦隊後面了。這是怎麼一回事?難道海爾賽真的會沒有獲得情報,不知道中央艦隊正重新向萊特灣進發嗎?

  突然,艦間通話機開始發出嘎嘎聲,只聽見帕格的特混群長博根將軍和載有夜間偵察飛機的航空母艦「獨立號」的上校聲音緊張而生硬地一問一答。從無線電咯咯咯已經失了真的聲音中,帕格仍可以聽出將軍的口音。有關錫布延海上艦隊位置的報告是準確的嗎?上校可曾仔細問過那飛行員?完全準確,上校回答說。那些日本艦艇前進得很快,這是毫無疑問的。一點也不錯,一個出航搜索的偵察飛行員剛才報告,聖貝納迪諾海峽的導航燈照得亮堂堂的。

  帕格聽見這位將軍聲音發了岔地喊:「耶穌基督!」不一會兒,博根又在艦間通話機裡叫「海盜旗親自聽」,那是叫海爾賽將軍的艦間呼號。這件事做得有點兒莽撞,但結果還是無用。答話的並不是「海盜旗」,而是另一個聲音辨不出是誰的人。博根重複了海峽燈光亮了的消息,他那急切緊張的聲音強調了這件事的嚴重性。可以聽出對方厭倦地回答:「是啦,是啦,我們已經獲得那個情報了。」

  接著,好半晌一片沉寂。帕格正開始感到緊張,準備在艦間通話機裡說出他的看法——哪怕是人微言輕——認為聖貝納迪諾的形勢已經越來越危急,但這時候威利斯·李已經搶在他頭裡去叫海爾賽聽電話,說他確信中央艦隊是要趁黑夜駛進聖貝納迪諾海峽。帕格聽見那面又煩厭地說了一聲「知道了」,接著就沒聲息了。這樣,帕格也就不願再同樣被頂回來了。

  這場戰役結束後,又過了很久才知道,原來當時博根和李都要力勸海爾賽把戰列艦隊調回海峽。但聽了那個不知姓名的人的冷漠敷衍口氣,他們倆都不說什麼了。後來又知道,那時候即使去跟海爾賽談也無濟於事。老頭兒已經下定決心,要去追擊日本航空母艦。他已經制止他的參謀人員繼續進行辯論,自己跑去睡覺了。後來又知道,馬克·米切爾的參謀長,那個最愛上陣交鋒、綽號「三十一海裡」伯克的,半夜裡曾經喚醒米切爾,請求他去叫海爾賽把戰列艦調回去。米切爾的答話成了一句名言。「如果要聽我的主意,他會來問我的。」說完這話,他在鋪上翻了一個身。

  於是那支強大的艦隊就那樣懶洋洋地向北航去,不徐不疾,有時稍許改變一下航速,但是也沒意思求快,因為海爾賽不願在黑暗中錯過那些最會逃跑的日艦。海爾賽的幾個將軍各有不同的看法,多少都感到憂慮和惱怒,但誰也不說什麼。時間從十月二十四日午夜進入十月二十五日;在萊特灣決勝負的這一天,說來也湊巧,正是輕騎兵隊衝鋒陷陣的九十周年紀念日。

  十月二十五日那一天,三叉形「シヨ」作戰計劃的進犯使三處戰役一觸俱發。二十四日錫布延海上的戰役,與這三處的戰鬥交織在一起,於是萊特灣之戰就被稱為「一次四場交鋒的戰役」。

  浩瀚而寧靜的大海將二十五日那三場大戰彼此分隔開了。那些戰鬥是缺乏戰術上聯繫的。雙方的司令官,誰也沒作出統盤調度,沒掌握整個戰局。戰鬥是在不同的時間爆發和結束的。三處中的任何一場戰鬥,都可以被稱為歷史上的萊特灣大海戰,即便是另兩處戰鬥沒發生的話。在軍事歷史記述中,它們已被綜合成為一次十分複雜的海戰。三處中的每一個戰役,都需要寫成一部巨著,來詳述那個硝煙彌漫中的驚心動魄的故事。以下為十月二十五日在縱橫六海裡洋面上進行的有名的三處激戰,各作一概略的敘述:

  在南面蘇裡高海峽的戰役中,戰鬥從黎明前的黑暗中開始,持續到拂曉結束,美軍大獲全勝。

  在北面呂宋島外洋面上的戰役中,米切爾的飛機整天轟炸著小澤未載飛機的航空母艦以及他的支援艦隊,航空母艦被擊沉,但是支援艦隊多數逃走了。

  在中央薩馬島外洋面上的戰鬥中,第七艦隊的護航小型航空母艦拂曉時倉猝跟疾駛向萊特灣的栗田艦隊相值。在這一次遭遇戰中,雙方的優劣形勢恰巧與以上的情況相反,這一次是日本人占了上風。強大的主力艦隊在去灘頭堡的途中,只隨便地開了幾排炮,無意中就贏了一場唾手而得的勝利:對方是六艘行動遲緩、樣子又短又闊的小型航空母艦,以及少數幾艘驅逐艦和護航驅逐艦,它們都只裝備了五英寸口徑的炮。

  就在這裡,展開了攻守萊特灣的決戰。

  但是,最觸目驚心的一場戰鬥,是黑暗中在南面進行的:那場戰鬥中使用了T字戰術,是自從日德蘭以來的一次大海戰,肯定也是世界上最後看到的一次大海戰。

  那一支牽制攻勢的日本艦隊,也不顧栗田暫緩進發的命令,時間剛過午夜就逕自駛進蘇裡高海峽——萊特灣南面的入口。金凱德第七艦隊所有的炮艦都已經候在那裡,戰艦列成一般兵書上的戰鬥隊形:雙方總共是四十二艘戰艦對八艘戰艦,六艘戰列艦對二艘戰列艦。

  日本軍艦列成縱隊,盲目大膽地前進,首先遭到了三十九艘魚雷快艇兩面夾攻,於是他們就用探照燈和輔助炮火去擊退這些快艇。接著他們又陷入了驅逐艦的圍攻;一列又一列的驅逐艦,像在一次艦隊演習中那樣,整整齊齊地在旁邊駛過去,放射出一排一排的魚雷,魚雷穿過遠達四海裡黑沉沉的水底,炸毀了一艘戰列艦,洞穿了另一艘,那是艦隊中的旗艦,此外還擊沉了一艘驅逐艦,重創了其他二艘。倖存下的可憐的少數幾艘戰艦,搖搖晃晃地向海峽回駛,遭到T字戰術的截擊:其中有一艘戰列艦、一艘巡洋艦和一艘驅逐艦都是已經受了傷的。戰列艦隊用大炮把它們轟得一艘也不剩。一直到天色已經大亮,還在追擊那些受了重創退卻的艦艇。只有一艘驅逐艦逃脫,回到日本去報告蘇裡高海峽慘敗的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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