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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一


  「康諾利將軍請你去,上校。」那一口弗吉尼亞州的家鄉口音使帕格不禁動了懷鄉的感情。

  康諾利穿著方格子浴衣,戴著角質框子的眼鏡,正在住宅底層的起坐室裡一張辦公桌上寫字,他腳上穿了厚襪子,朝一個小小的火油爐伸著。「嗨,帕格。你人覺得怎樣?」

  「我倒想喝一口酒。」

  「基督啊,你在發抖啦!快挨著這個火爐坐下,半夜裡真冷得要命,是不是?不要去驚動金上將,他已經上床睡啦。侯賽因·阿拉有什麼事?」

  「我有位英國朋友在他那兒作客。我們一塊兒吃了頓飯。」

  「就是這麼回事嗎?」

  「就是這麼回事。」帕格把威士忌一口喝下去。「順便問問,將軍,哈克·彼得斯寫給你的信上說了我太太些什麼?」

  康諾利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正朝後靠去。他摘下眼鏡,盯著帕格。「對不住,你說什麼來著?」

  「上星期你說起彼得斯寫信給你提到我們來著。」

  「我可一句沒提到你的太太。」

  「是呀,可是實際上他是她的朋友,不是我的。他們是在教堂裡或是什麼別的地方碰到的。他講了些什麼?她現在好嗎?我已經很久沒收到她的信了。」將軍臉紅起來,露出很不安的神色。「哎,出了什麼事?她病了嗎?」

  「一點兒也沒有。」康諾利搖搖頭,用一隻手抹了抹額頭。「這樁事真尷尬。哈克·彼得斯是我最老的朋友,帕格。我們寫起信來無話不談。你太太似乎是個十全十美的妙人兒。他陪她去跳舞什麼的,哈克跳舞跳得非常好,可是——咳,真見鬼,何必跟你轉彎抹角呢?這就是他寫到她的那一段。我逐字逐句念給你聽,不過我可能壓根兒不該跟你提起這封信的。」

  康諾利在辦公桌裡亂翻了一陣,拿出一張小小的、黝黑的縮印郵件 ,用一個放大鏡照著念了起來。帕格裹著他的海軍大衣,聳起肩膀,坐在氣味很重的火油爐旁邊細聽,威士忌酒在肚子裡像火一樣燃燒,同時渾身又一陣陣冷得徹骨。這封信用充滿感情的華麗辭藻描摹了一位完美的女人——美麗、大方、溫柔、聰明、端莊,對丈夫絕對忠實,像個貞潔的處女一樣可望而不可即,可是在舞會上、戲院裡和音樂會上又是一位絕妙的伴侶。彼得斯提到華倫在中途島的陣亡,她在潛艇上服役的兒子長期杳無音訊,而她丈夫呆在俄國久久不歸,稱讚她在這種情況下表現出的勇氣。這一大套話的要點就是,慨歎他經過多年輕浮的獨身生活後竟然發現了惟一和他相配而又無法獲得的女人;她是完全追求不到的。她偶爾讓他陪著出去,單為了這個他就應當感激萬分了。

  康諾利扔下那封信和放大鏡。「我認為這是一篇頂呱呱的讚美文字。要是有人這樣寫到我的太太,我可不會在乎,帕格。你女人一定挺不錯。」

  「她是挺不錯。唔,我很高興他能陪著她消遣消遣。她完全應該找點兒樂趣,她實在太煩悶了。我原以為海軍上將還在等著我。」

  「沒有,他似乎也得了你這種病,躺下啦。總統今兒晚餐的時候也覺得有點不舒服,只好撇下丘吉爾和斯大林,讓他們兩個去爭吵不休。特工人員擔心有人放毒,驚慌了一大場,不過我聽說他這會兒睡得很安穩。就是這種流行病。新來的人乍到波斯往往不適應。」

  「是這麼回事。」

  「帕格,要是你明兒早上還不見好,就上醫院去驗一下血。」

  「我上床睡覺之前還得寫完一份報告。總統明兒早上要。」

  康諾利顯得很感動,可是他的回答卻是隨隨便便的。「不要急。隨便你夜裡幾點鐘寫完,告訴基地的值班軍官一聲,會有人來取的。」

  帕格走進軍官宿舍,門口辦公桌邊上有個中士瞌睡朦朧地在看一本連環漫畫。帕格問他:「這地方有打字機沒有?」

  「這張桌子裡有一台折疊式打字機,長官。」

  「我想用一用。」

  中士乜著眼朝他看看。「這會兒用嗎,長官?聲音可吵得很。」

  「我只用一會兒。」

  他回到自己房間裡,喝了點兒強烈的波旁威士忌,帶著他這次對《租借法案》實施情況調查的筆記回到了靜悄悄的門廳裡。他一喝了酒,症狀就緩和了些,一時身上覺得很輕快。他啪噠啪噠打下來的那一頁紙的報告,在他看來似乎挺不錯,但是到了早上也許會顯得像是酒後的胡言亂語,這是他不得不擔的一種風險。他把它封好,然後通知了值班軍官。他回到沒生火的小房間裡,一下子倒在那張小床上,把幾床毯子和他的海軍大衣全部蓋到了身上。

  他醒過來的時候,被單全都汗濕了,兩眼發花,看不清手錶,陽光燦爛的房間也在他眼前旋轉,他想要站起身,只覺得疲軟無力。這一來,他知道除了上醫院外,別無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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