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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九


  「潛在水裡航行我就逮不住它們。天黑以後我們到海面上去追,」埃斯特說,「它們正在朝東往本國跑,那兒有空軍掩護。明兒的情況會棘手些。不過」——他拍了拍拜倫的肩膀——「今天一天的收穫可真不壞!」

  這種興高采烈的情緒在潛艇上到處可見:無論在司令塔、中央控制室或軍官集會室裡,甚至在拜倫下去作例行檢查的輪機艙裡,都是如此。光著半截身子、淌著汗水、身上一條條油污的水兵們咧開嘴歡笑著跟他打招呼,就像大獲全勝後的足球運動員那樣。他在下面的時候,潛艇浮出了水面,柴油機震耳欲聾地開動起來。他趕緊跑到甲板上去。卡塔爾·埃斯特穿著派克大衣,帶著連指手套,正在艦橋上吃一塊厚厚的三明治。這是一個星光燦爛的夜晚,天邊還有一抹淡淡的落日餘暉,正前方的水平線上有兩個小小的黑點,就是那兩艘貨船。

  「天亮的時候,我們要把這兩條船都給幹掉,」艇長說,「我們的燃料怎麼樣?」

  「還有五萬五千加侖。」

  「挺不錯。這個烤牛肉好吃極了。叫海恩斯給你預備一份三明治。」

  「我想抽空去睡一會兒。」

  「還是改不了老脾氣,是嗎?」

  近幾個星期來,埃斯特一直不大笑,也沒跟拜倫開過玩笑。實際上,拜倫這幾天根本沒好好歇過,可是他貪睡這件事老成了人家開玩笑的資料。他看到埃斯特現在又有心思說笑話,心裡也很高興。

  「唉,夫人,這是一場尾追。三點鐘之前,不會有多少事幹。」拜倫倚在船舷上,抬頭朝天上看看。他覺得鬆弛下來,並不急著要走到下面艙室裡去。「多好的夜晚。」

  「美極了。再像今兒這樣搜索一天,勃拉尼,那麼他們隨時隨刻都可以送我回國內休假去了。」

  「心裡自在多了,是不是?」

  「基督啊,是的。你怎麼樣?」

  「唔,像今兒這樣來上一天,我還不錯。否則的話,興致可不太高。」

  一陣長時間的沉默。只聽見洶湧的濤聲和呼嘯的風聲。

  「你在想娜塔麗。」

  「是啊,我老在想她。還想到那孩子。因為想他們,所以也想到傑妮絲。」

  「想到傑妮絲?」埃斯特猶疑了一會兒,問,「為什麼想到傑妮絲呢?」

  在星光下,他們幾乎看不見彼此的臉。值日軍官拿著望遠鏡對準了天邊,就站在挨他們很近的地方。

  拜倫的回答幾乎聽都聽不見。「我太對不起她了。」

  埃斯特大聲吩咐下面再來一份三明治和咖啡,然後說:「看在聖彼得份上,你怎樣對不起她呢?我覺得你在傑妮絲身邊簡直就像加拉哈德爵士 一樣。」拜倫沒回答。「好吧,你不願意講,就別講了。」

  可是經過長期的緊張之後,拜倫現在鬆弛下來,倒願意談談這件事,雖然這些話很難說出口。「我們在相愛,夫人。這你沒看出來嗎?這都怪我不好,是一場愚蠢的惡夢。娜塔麗那封信才叫我清醒過來。我非斷掉這種關係不可,這對我們兩個都糟透啦。這幾個月,我真不知道讓什麼鬼給纏住了。」

  「你瞧,拜倫,你很寂寞,」過了一會兒,埃斯特用一種不像他平時的、溫和的低音說。「她是個挺美的女人,你也是個堂堂的男子漢。你們一起大聲哭泣,睡在同一所屋子裡!你要是問我的話,你在忠實於娜塔麗這一點上真可以得青銅勳章了。」

  拜倫輕輕捅了一下艇長的肩膀。「嘿,這只是你的想法,夫人。你覺得這是太合理不過的一件事了。可是從我這方面看來,她愛上我是因為我挑逗了她。在這一點上我做得太明顯了。可是娜塔麗既然還活著,這是沒指望的事,是不是呢?難道我希望娜塔麗死嗎?我真他媽的該死。」

  「耶穌基督和傑克遜將軍在上,」埃斯特說,「別扯淡了。勃拉尼,在某些事情上我很佩服你,可是總的說來,你真可憐。你好像是住在另一個星球上,要不就是你一直沒長大,我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可是——」

  「嗐,你說這些話幹什麼?」

  拜倫和埃斯特正肩並肩地站在一起,用胳膊肘兒倚在船舷上,眺望著大海。埃斯特回過頭去望望那個值日軍官的朦朧身影。

  「聽著,你這個傻瓜。我已經跟傑妮絲睡了一年啦。你難道真的瞎了眼,一點兒也沒瞧出來嗎?」

  拜倫挺直了身體。「什—什—什麼?」他的聲音像是動物的嗥叫。

  「這是真的。也許我不該告訴你,可是你剛才——」

  正在這時,軍官室的勤務兵順著梯子走上來,手裡端的盤子裡放著一份三明治,還有一隻熱氣騰騰的大杯子。埃斯特拿起三明治,喝了一大口咖啡。「謝謝你,海恩斯。」

  拜倫站在那兒直眉瞪眼地盯著埃斯特,像個上了電刑的人一樣僵硬。

  勤務兵離開之後,埃斯特又說了下去:「基督啊,老弟,瞧你這麼煩惱,你還以為自己引誘了傑妮絲而傷心透頂!要是這件事不這麼傷感的話,倒總得是一件開心事哩。」

  「一年了嗎?」拜倫重複說,一面茫然地搖搖頭。「一年了?你?」

  埃斯特咬了一口三明治,嘴裡一邊嚼著一邊說。「耶穌啊,我可是餓了。不錯,大概有一年啦。自從她患登革熱好了以後。在那以前,你哥哥死了,你又遠在地中海,那時候她可真是個傷心透頂的漂亮姑娘。不過,別弄錯我的意思,她是喜歡你的,拜倫。你在地中海的時候她很想念你。也許她真是愛上你啦,但是基督在上,她也是個人啊!我意思是說,我們這樣又有什麼不好呢?她是個大孩子。我們一塊兒過得很快活。她很怕你和你父親。她覺得你們不會贊成的。」他喝了口咖啡,又咬了一口三明治,凝視著默不作聲、一動不動的拜倫。「唔,可你也許確實不贊成。是不是呢?我還是弄不明白你心裡究竟怎麼個想法。不過別再白花精力去覺得自己對不住傑妮絲了。懂嗎?」

  拜倫兀地一下離開了艦橋。

  清晨三點鐘,他走進中央控制室,看到埃斯特抽著一支便宜的細長雪茄煙,正和標圖人員一起呆在標圖板旁邊,臉色蒼白,神情緊張。「嗨,勃拉尼。SJ雷達可真他媽的不湊巧,偏偏這會兒失靈了。咱們又給困住啦。可見度下降到了一千碼。我們想用聲納追蹤它們,可是監聽條件又糟透了。我們最後一次測定它們的位置已經是兩小時以前的事了,要是他們改變航向的話,咱們也許就會失去它們。」埃斯特透過煙霧望著拜倫。「不過我猜他們大概不會改變航向。你說呢?」

  「要是他們是回港口去的話,那麼他們就不會改變航向。」

  「對。我們同意。我還保持著原來的航向和速度。」

  他跟著拜倫走進了軍官集會室。他們喝著咖啡,經過一段長時間的沉默後,他問道:「睡了一覺嗎?」

  「當然啦。」

  「還在生我的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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