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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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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步出房間,走進一條兩邊排著書架的陰暗過道,再經過一段墊著橡皮的斜坡,朝著橢圓形辦公室走去。霍普金斯一隻手抓著帕格的胳膊肘。「怎麼樣?我要不要對總統說你已經同意接受這個工作了?能給太平洋艦隊總司令做參謀工作的海軍上校多的是,這你也知道。但是精通登陸艇的卻只有一個帕格·亨利。」 維克多·亨利以前從未違拗過霍普金斯的意願。總統的大印就在此人手中。不過,他畢竟不是總司令,要不然他也不會這麼甜言蜜語,連哄帶騙,而是直截了當發出命令。他雖大權在握,卻又畢竟是個僚屬,他之所以那麼和藹可親,將一些內情告訴帕格,對於埃伯施塔特如此吹捧誇獎,現在又親親密密,挽著他的手臂,其實都是一種策略手腕。霍普金斯其實早就打定主意,要派帕格去搞登陸艇,而他為娜塔麗前來請求幫助,正好給了他一個開口機會。可能他一向就是這樣進行說服工作的。他雖做得非常巧妙地道,維克多·亨利還是執意要到太平洋艦隊總司令手下效勞。霍普金斯輕飄飄地把這個工作說得一錢不值,那不過是文官的見識。再說,能夠負責登陸艇計劃的合適人選,也是大有人在。 他們經過橢圓形辦公室,來到敞開著的總統臥室門前。總統的洪亮嗓子今天顯得有些沙啞。聽到弗蘭克林·羅斯福的說話聲音,帕格油然生起一陣親切、敬畏之感。 「霍普金斯先生,這件事情可能關係到我今後將如何為這場戰爭服役,請允許我和艦船局商量一下。」 哈利·霍普金斯露出了笑容。「好。據我知道,他們都很贊同。」 他們走進臥室的時候,總統正巧在對著一方大白手絹擤鼻子。總統的醫生、海軍準將麥金泰爾穿著全套制服站在床邊。他和室內幾個上了年紀的文職官員齊聲說道:「上帝保佑你。」 這些文官帕格一個也不認識。他們的目光都盯住他,顯出自命不凡的神氣,麥金泰爾則是他在聖迪戈就認識的,向他微微點了一下頭。總統一面揩著發紅的鼻子,一面抬起粘糊糊的眼睛,向他瞥了一眼。他坐在床上,身後墊了幾個靠墊,揉皺了的寬條睡衣外面披了一件品藍的斗篷,上面繡著FDR三個紅色字母。他從早餐盤上拿起夾鼻眼鏡,說:「啊,帕格,你好?你和羅達新年過得好嗎?」 「很好,謝謝你,總統先生。」 「那太好了。你和哈利剛才在搞什麼名堂啊?下一步你準備上哪兒去呢?」 這是一句隨便問起的客氣話。房間裡的其他人看著亨利,都把他當作是沒正經來打岔的,如同是羅斯福的小孫兒,隨隨便便闖了進來似的。總統鼻塞眼紅,顯然患了感冒,儘管如此,他還是興致勃勃,準備開始一天的工作。 由於擔心霍普金斯在他之前開口,把他給套住,維克多·亨利搶先說道:「我還不能肯定,總統先生。尼米茲上將要我去當作戰部副部長。」 「哦,原來如此!」總統朝著霍普金斯弓起兩道濃眉。他顯然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霍普金斯臉上掠過一絲惱火的神色。「好吧,我看,那你是要去那兒羅。我當然不能責怪你。誰都要挑個最好的。」 羅斯福用兩隻手指揉揉眼睛,然後戴上眼鏡。他的相貌於是完全改觀,看上去年輕許多,變得更加威嚴,更像報紙照片上的那個熟悉的總統,而不再是滿頭蓬亂灰發、患著感冒躺在床上的一個龍鍾老人。很明顯,他對維克多·亨利已經無話可說,而是準備辦他上午該辦的公事。他朝著其他人轉過臉去。 結果還是帕格採取主動,重新提起這件事,說出了一句經常縈繞在他腦際的話。一個海軍軍官,渴望在一場戰爭之中遷升晉級,胸懷雖然狹隘,卻也是人之常情。但是,總統的反應微微帶著失望情緒,流露出無可奈何的神色,這使帕格受到刺激。他於是說道:「不過,總統先生,我永遠服從您的號令。」 羅斯福向他轉過臉來,露出驚喜、魅人的微笑。「啊,帕格,情況是這樣,斯坦德萊確實感到你到莫斯科對他大有用處。就在昨天,我又收到他的一份電報,要求派你去。他在那兒忙得不可開交。」總統抬起下巴,微微前傾。當他把斗篷下的身體坐直的時候,又令人產生一種敬畏之感。「你知道,帕格,我們是在打一場大規模的戰爭,以前的任何戰爭都是無法與之比擬的。俄國人是個難弄的盟友,老天爺也知道,有時簡直沒辦法和他們打交道,但是他們牽制著三百五十萬德國軍隊,如果他們能夠堅持下去,那我們就能打贏這場戰爭,如果由於什麼原因他們做不到這一點,那麼我們就可能輸掉。所以,如果你能在俄國發揮作用——而對這一點,我派在那兒的使節看來是深信不疑的——那麼,恐怕你還是應該到那裡去。」 房間裡其餘的人都懷著好奇心朝維克多·亨利轉過臉來,但是他幾乎根本沒感覺到他們在場。在他面前,只有羅斯福那張陰鬱的臉;這張臉,他以前曾經見過,那時非常英俊,那時他是海軍部次長,像個孩子似的在一艘驅逐艦的舷梯上爬上爬下;而現在,這張臉——一個下身殘廢了的衰頹老人的這張臉——就是美國的象徵。「是,是,先生。那麼,我馬上就到人事局去接受命令。」 總統的眼裡閃現出喜悅的光芒。他從斗篷下面伸出一隻長手臂,揚了一揚,作出一個很有氣概的表示他的感激和讚賞的手勢。這就是維克多·亨利所得到的全部報償。在往後的歲月裡,每當他回想起這一景象,他就感到滿足。當他們握手的時候,帕格心裡湧起一陣對於羅斯福總統的敬愛之感。他嘗到了作出自我犧牲時的微帶酸楚的滿足,體會到了無愧於總司令的信任的自豪感。 「祝你好運氣,帕格。」 「謝謝,總統先生。」 弗蘭克林·羅斯福面帶微笑,親切地點了點頭。維克多·亨利走出臥室,他今後歲月的道路從此改變方向,安排定當了。霍普金斯靠近門口站著,乾巴巴地說了聲:「再見,帕格。」他的眼睛眯小了,他的笑容是冷淡的。 當她丈夫跨進起坐室的時候,羅達跳起來問道:「怎麼樣?是個什麼判決?」 他告訴了她。見她面色沉了下來,帕格心頭一跳,掠過一陣昔日對她的愛戀之情,不過這也告訴了他,如今這種愛戀之情已經所剩無幾了。 「啊,親愛的,我一直盼望著能夠留在華盛頓。是你自己要——再去莫斯科的嗎?」 「是總統要我去的。」 「一去就是一年。說不定兩年。」 「總得是很長一段時間。」 她握住他的手,把自己的手指和他的手指絞在一起。「啊,也好。我們畢竟度過了美好的兩個星期。你什麼時候出發?」 「事實是,羅」——帕格露出為難的神色——「人事局花了點氣力,給我在明天起飛的飛剪型客機上搞到了一個座位。」 「明天!」 「達卡、開羅、德黑蘭、莫斯科。斯坦德萊看來確實很需要我到那兒去。」 吃飯的時候,他們飲了家裡最好的酒,而後就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之中——他們多少次的分離和團聚,最後一直追溯到帕格向她求婚的那天夜晚。羅達笑著說:「誰也不能說你事先沒警告過我!事實上,帕格,你是一遍又一遍地說過,做個海軍軍官的妻子將會多麼受罪。經常的離別,可憐的薪金,過一段時間就要搬家,還得向那些大官太太叩頭討好,你是一五一十全都說出來了。我敢賭咒,我一度還以為你是想說服我別跟你結婚哩。我那時心裡想:『休想,先生!原來既是你主動提出來的,現在你就算是給勾住了。』」 「我原來還以為你一定是作好了思想準備的哩。」 「我從來都沒後悔過。」羅達歎了口氣,喝了口酒。「真可惜,你要碰不著拜倫了。他們那個護航艦隊隨時可能到達這兒。」 「我知道。我也不覺得高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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