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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三


  第五十三章

  斯魯特和「狐狸」戴維斯正在翻閱有關同盟國家聲明的初步報道的剪報,準備就國內的反應給國務卿寫第一份報告,斯魯特這時突然想起,他要到亨利家去吃飯。「我把這些帶上,」他說,一面把整疊剪報塞進公文包,「晚上把草稿寫好。」

  「我並不羡慕你,」「狐狸」說,「白花氣力。」

  「不過還沒最後見分曉哩。」

  斯魯特走到馬路轉角準備叫出租汽車的時候,看到報攤旁邊人行道上放著一捆還沒解開的《時代》週刊。一個《時代》週刊的記者曾在電話上向「狐狸」採訪了將近一個小時,打聽關於大屠殺的證據,因此斯魯特和「狐狸」都渴望看到這份雜誌。他買了一份。儘管下著濛濛細雨,他還是借著路燈的光線,急切地從頭到尾翻了一遍。新聞欄裡什麼也沒有;特寫欄裡還是什麼也沒有;從頭到尾什麼都沒有。這是怎麼回事呢?《紐約時報》雖然令人失望地只登了一欄報道,同時由於右邊是隆美爾敗逃的大字標題,此外又有兩欄關於減少煤氣定量的消息,因而弄得很不顯眼,但是至少還是登在第一版。大部分其他大報都把它擠到裡頁去了,《華盛頓郵報》就是登在第十頁,但是它們至少還給了它一點篇幅。《時代》雜誌對這件事怎麼可能隻字不提呢?他把雜誌又翻了一遍。

  一個字也沒有。

  在人物欄裡他猛然看到一幅他在《蒙特利爾公報》上曾經看見過的帕米拉和她父親的照片。

  帕米拉·塔茨伯利,空軍少將鄧肯·勃納-沃克勳爵的未婚妻(見本刊,二月十六日)將於下月離開倫敦前往華盛頓繼續其亡父生前擔任的倫敦《觀察家》記者工作。在阿拉曼一枚地雷結束埃裡斯特·塔茨伯利記者生涯(十一月十六日)之前,未來的勃納-沃克勳爵夫人曾由皇家空軍婦女輔助隊准假,陪同雄辯、肥胖的塔茨伯利周遊全球,協助他寫成許多前線報道,並在新加坡和爪哇險遭日本人逮捕。

  他想這或許會使亨利上校感到興趣。一絲幸災樂禍之感稍稍減輕了他的失望。斯魯特並不喜歡亨利。在他眼裡,軍人一般說來只是年歲大些的童子軍;下等的只不過是些渾渾噩噩的酒徒,最高明的也不過是些辦事於練的跟屁蟲,一無例外都是庸庸碌碌、鼠目寸光的保守派。亨利上校有勞斯魯特費心之處,是因為他不太符合這個框框。他的思路過於犀利敏捷。克里姆林宮的那個夜晚至今叫人難忘,亨利與令人生畏的斯大林的對答不亢不卑,他的莫斯科郊外前線之行也是一大成就。但是這個人不苟言談,而且總是使他想起自己在娜塔麗和帕米拉身上遭到的傷心的失敗。斯魯特之所以接受邀請前去吃飯,完全是因為從良心上說,他認為應該把他瞭解到的情況告訴拜倫的家人。

  亨利在狐狸廳路的家門口迎接斯魯特時,臉上幾乎毫無笑容。他身穿一套棕色衣服,紅色蝴蝶領結,顯得老了許多,身材也奇怪地縮小了許多。

  「看過這個沒有?」斯魯特從大衣口袋裡拿出雜誌,有照片的那頁正好是翻開的。

  亨利趁著斯魯特去掛淋濕了的大衣時看了一眼雜誌。「沒有。韜基太不幸了,是嗎?請進來。你一定認識羅達吧,這是我們的女兒,梅德琳。」

  起坐室出奇地大。這整幢房子看上去都不是一個海軍軍官的收入所能負擔得起的。母女兩個坐在靠近一棵修剪好了的聖誕樹的沙發上,喝著雞尾酒。亨利上校把雜誌遞給羅達。「你是一直在猜想帕米拉以後會怎麼辦的。」

  「天哪!你快看!和勃納-沃克訂婚了!」亨利太太朝丈夫斜眼一瞥,把雜誌遞給梅德琳。「她倒挺會安排自己。」

  「老天,她看上去又老又俗氣,」梅德琳說,「我記得我見到她的時候,她就穿這麼一件淡紫色的吊帶子的禮服」——她用一隻白皙的小手在自己胸前晃了一下——「別提多難看了。勃納-沃克也在場,對嗎?金髮的美男子,口音悅耳動聽?」

  「他確實是個美男子,」羅達說,「那是我為『給英國寄包裹』的音樂會舉行的宴會上。」

  「勃納-沃克是個了不起的男子漢。」帕格說。

  斯魯特聽不出這句話裡有任何弦外之音,不過他依然肯定,在莫斯科的時候,帕米拉·塔茨伯利和這位正人君子曾經打得火熱。事實上,他正是因為看到帕米拉喜歡亨利,心裡生了氣,才不顧職業上應有的謹慎,把有關明斯克大屠殺的材料洩露給了《紐約時報》的一個記者。自那以後,他就走了下坡路,一直落到今天這步田地。帕米拉在倫敦聽到關於亨利的消息時的反應,說明這件風流韻事遠遠沒有結束。除非維克多·亨利真是一尊沒有靈性的木雕人像,他就一定深諸如何調情。

  「啊,這位勳爵大人真叫人一見難忘,」梅德琳興奮地叫道,「一身皇家空軍的藍制服,胸前盡是勳章彩標,身材修長挺直,頭髮金黃!嚴肅得又像是個李斯廉·霍華德。不過,這一對又怎麼配得上呢?他至少有你那個年紀了,爸爸。而她卻大概跟我差不多大。」

  「哦,那可不止。」羅達說。

  「我在倫敦和她匆匆見過一面,」斯魯特說,「她因為父親逝世,精神上很受打擊。」

  「娜塔麗有消息嗎?」帕格突然問。

  「他們還在盧爾德,依然平安。這是總的情況。但是詳細說起來也話長。」

  「梅德琳,親愛的,我們開飯吧。」羅達拿著酒杯站起來,「我們飯桌上再談吧。」

  燭光照明的餐廳裡,牆上掛著幾幅畫得很好的海洋畫,壁爐裡的木柴熊熊燃燒。母女倆端上了菜肴。豐盛的烤牛肉好似是在炫耀主人既富有錢財,又不計較配給證,盤碟碗盞也是豪華優美,遠遠超出斯魯特的意料。他在席間敘述了娜塔麗的驚險旅行,其中包括了她早先寄給他的信件、瑞士的報道、日內瓦猶太複國主義人士的謠傳以及拜倫告訴他的情況,總之是篇七拼八湊的故事,其中還摻雜許多他自己的猜想。斯魯特一點也不知道維爾納·貝克對傑斯特羅施加壓力、要他發表一篇廣播演說的經過。根據他的說法,一個德國外交官曾對娜塔麗和她叔父表示友好,所以他們得以在錫耶納安居。但是七月份,他們突然非法隱匿,和一些猶太複國主義難民一起逃亡,幾個月後又在馬賽露面——拜倫就是在那兒見到他們,和他們一起呆了幾個小時的。他們原來打算和他一起去裡斯本,但是盟軍攻進北非使德國人進入了馬賽,他們也就沒能離開。他們目前在盧爾德,所有滯留在德國南部的美國外交官和新聞記者也都在那兒。他有意不提娜塔麗拒絕和她丈夫一起出走,他覺得最好還是讓拜倫自己告訴家裡人。

  「為什麼在盧爾德呢?」亨利上校問,「為什麼要把他們扣留在那裡呢?」

  「我也確實不知道。不過可以肯定,是維希政府根據德國人的意旨把他們送到那兒去的。」

  梅德琳說:「那麼,只要德國人高興的話,他們就會又把她和她叔父、孩子一起帶走,送到什麼集中營去?可能還會把他們熬成油做肥皂?」

  「梅德琳,看上帝份上!」羅達叫道。

  「媽,到處都在傳說這一類怕人的事情。你也不是沒聽說過。」梅德琳接著向斯魯特掉過臉來說:「這些事到底怎樣?我的老闆說都是騙人的鬼話,是英國人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就用過的宣傳材料。我簡直不知道應該相信哪種說法。你們呢?」

  斯魯特的沉重的目光越過了桌子上吃了一半的菜肴和桌子中心的一株猩紅色一品紅,打量著聰明俊俏的姑娘。很明顯,對於梅德琳說來,這些都是牛魔王的國土裡發生的事情。「你的老闆看《紐約時報》嗎?大概是前天的《紐約時報》上有一篇頭版新聞報道了這件事。十一個同盟國政府宣佈這是事實:德國正在滅絕歐洲猶太人。」

  「《紐約時報》?你肯定嗎?」梅德琳問,「我一向是從頭看到尾的。我沒看見這段新聞。」

  「那你一定看漏了。」

  「我平時也看《紐約時報》,但是我也沒看見那段新聞,」維克多·亨利說,「《華盛頓郵報》上也沒有。」

  「兩家報紙都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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