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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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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埃裡斯特·塔茨伯利的六十高齡、一頭白髮的女秘書站在門口探進頭來。「有一位叫萊斯裡·斯魯特先生來了,帕米拉。」 在倍爾美爾大街上陳舊的小小辦公室裡,帕米拉坐在她父親的轉椅上哭泣。冷風搖撼著鬆動的窗扇子,十二月的陰沉天氣,中午時窗子上也是一片紫光。她裹在一件羊皮外套裡面,一條羊毛披巾把頭和耳朵都紮得緊緊的,還是覺得寒氣逼人。房間裡的古老煤油取暖器也起不了什麼作用;可以說只能聞到點熱氣味,僅此而已。 斯魯特走了進來,帕米拉兩手擦著眼睛,趕忙站了起來。他手裡拿著一件俄國的皮裡子大衣和一頂棕色大皮帽。他一向是個瘦個子,現在一套細條子衣服像是掛在身上,還露出褶縐來,兩眼通紅,眼眶發黑。 「你好,萊斯裡。」 「帕姆,聽到你父親的不幸消息我很難過。」 「我不是在哭父親的死,我已經忍受過來了。什麼風把你吹到倫敦來了?你在伯爾尼工作這樣快就結束了嗎?要喝點威士忌暖和一下嗎?」 「天啊,成得靠它救命。」 她指著桌上的一份打字稿說:「這是他寫的最後一篇文章,他沒來得及寫完。《觀察家》要它。我正在給它收尾。我想大概就是它把我的眼淚引出來的。」 「什麼文章?新聞電訊稿嗎?」 「唔,不是,那不成了古董了嗎?這是一篇戰地隨筆。他定的題目是《基德尼山脊的日落》。」帕米拉遞給他半杯純威士忌,向他舉起了另一個杯子。「請吧。當時的情形是,他正在口授這篇東西,蒙哥馬利的新聞官來電話要他立即就去會見。」 帕米拉憔悴憂傷的面容、腫脹的眼睛、蓬亂的頭髮、疲弱的聲音,這些都可以歸因於她的哀傷,斯魯特心裡這樣想,可是現在她似乎油盡燈滅了。往日的帕米拉即使是在她情緒最低落的時候——她曾經有過情緒非常沮喪的日子——也不曾喪失掉其頑強不屈的鋒芒、不露聲色的外表下面的一種令人傾心的英俊氣概。如今斯魯特看到的則是一個年過三十、抑鬱憂傷的婦人。 「你相信預感嗎?」威士忌使她的聲音沙啞。 「我說不上來。你怎麼啦?」 「韜基有過一個預感。我知道,我本來也可以乘那輛吉普車去的。連蒙哥馬利的新聞官都給我開了綠燈,這對一個婦女是特別的破例。韜基突然像騾子一樣蠻不講理,把我攆開。他乾脆大發脾氣,弄得我也火氣上來了。我們是在火頭上分手的。這樣我才活了下來,坐在這裡跟你一起喝酒。」她傷心地舉起杯子,一飲而盡。「萊斯裡,我是徹底不信神鬼的,只相信看得到、聽得見和摸得著的樁樁件件。可是,他卻知道了。你別問我什麼道理,觸到地雷是一件意外的不幸,這我知道,可他預感到了。那篇基德尼山脊的文章就是臨終絕筆之類的東西。」 「你還記得拜倫·亨利嗎?」斯特魯問道。 「可不,當然記得。」 「上星期我在裡斯本遇見了他。我擔心還會有更壞的消息。『諾思安普敦號』沉沒了。」斯魯特本來含有幸災樂禍的醋意,想把這個消息告訴她,他自己對這一點也感到有愧於心。並不是他對帕米拉有什麼過不去,也不是對維克多·亨利怎麼樣,但在他們兩人的羅曼司中,他曾扮演過不堪一擊的情敵,這種不好過的滋味一直留在他心頭。但她聽了也沒有動感情的樣子。「帕姆,你在這裡各方面都有熟人,是嗎?你能不能打聽一下亨利上校是否還活著,再給拜倫發個電報?拜倫在裡斯本所能得到的消息,只是聽那裡的一些海軍人員說,那條軍艦在海戰中被擊沉了。」 「幹嗎不去找你們的海軍武官?」 「他上蘇格蘭去了。」 「那好,」她輕鬆地、幾乎有點愉快地說,「咱們就打聽一下亨利上校的下落吧。」斯魯特覺得,如此對待沉痛的消息倒是一種異乎尋常的表現,實在異乎尋常。事實是僅僅講起這個男人,她就活躍起來了。她吩咐那位秘書打電話給空軍少將勃納-沃克。「那麼,拜倫怎麼了?娜塔麗呢?」 「拜倫找到了她。找到了她,還有孩子。」 「我的天啊。找到啦!在哪裡?」 「馬賽。吃飯的時候他足足跟我講了兩個小時。真能寫一本小說。」 「可不是嗎,那一家子!他怎麼找到的呢?娜塔麗現在哪兒?」 斯魯特剛剛開始講拜倫的經歷,電話鈴響了。是勃納-沃克打來的。帕米拉立刻親昵地把帕格·亨利和拜倫的情況告訴了他,叫他「親愛的」。她掛上電話,對斯魯特說:「他們有一條專線直通華盛頓。他會儘快接通的。你見過我的未婚夫嗎?」 「見到過一次。在華盛頓你們大使館裡的一次迎賓行列裡。你也在場,不過那時他還不是你的未婚夫。」 「哦,當然不是。亨利上校也在那裡,還有娜塔麗。現在還是繼續講在馬賽發生的事吧。再喝點威士忌嗎?」 「那還用說,只要你捨得。」 「人家對我都很好。我有的是酒。」 斯魯特相當詳細地告訴了同拜倫偶然相遇的情況,並且說拜倫還在千方百計地打聽家人的下落。盟軍入侵北非那天,通往馬賽的電話中斷了。後來拖了很久才斷斷續續地恢復了通話,但他卻一次也沒打通過。他有三十天的假期,在這期間他天天在裡斯本各家營救機構的辦公室裡廝混。」 「娜塔麗到底怎麼啦?怎麼會那樣膽小怕事?怪不得拜倫會那樣生氣,帕米拉說。 斯魯特兩眼呆呆地望著她,茫然地重複了一句:「她是怎麼搞的?」 「萊斯裡,記得不記得,有一天你把門上的鑰匙丟了,就是這個姑娘爬進你在斯克裡勃路的那幢房子二樓的窗子。你還記得嗎,在萊哈爾飯店的時候,我用一隻盛湯的碗把菲爾的頭打破之後。她怎樣面對那些憲兵而毫無懼色?當時我們都叫她雌獅子。」 「這些又有什麼相干呢?她要是想和拜倫偷越國境的話,那才叫發瘋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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