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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〇


  又是一聲爆炸!他腳下甲板猛地一震。在艦尾遠處,救生船甲板的後面冒出一股又粗又黑的油,像得克薩斯的一眼噴油井,這股油柱噴上去後,再彎彎曲曲地散落下來,向船桅、向火炮射擊指揮儀室、向甲板上傾注而下,三號炮塔的周圍落下一片粘糊糊的稠雨。火焰沿著浸透油的桅杆攀緣而上。在濃煙彌漫的天幕下,矗立著一座明亮的火塔。下層甲板不斷發生爆炸,濺起陣陣油雨灑向烈火。

  照這樣下去,軍艦支撐不了多久。不論艦體有多長,也不論有多麼粗大的火炮,它不過是個不堪一擊的龐然大物。它的穩固性和抗損傷的能力差得可憐。這艘軍艦不是按照作戰的要求建造的,而是根據政客們簽訂的一紙條約的愚蠢限額而建造的。帕格對此早有所知,因此他拼命抓緊危急事故的訓練。唉,真糟糕,魚雷不偏不倚正巧命中這艘重巡洋艦的致命弱點,擊中了偷工減料的裝甲帶的艦尾部位,將主要的燃料油艙炸開了一個大洞,而且幾乎可以肯定,多孔發動機和鍋爐艙也炸壞了。開往圖拉吉島將是一段艱難的航程。下面海水一定像瀑布一樣湧入船艙。

  眼下用抽水機抽水暫時還可以控制住。艦體很長,大約有二百萬立方英尺的空間,這是很大的浮力。只要他這條軍艦不馬上爆炸,只要敵人不再用魚雷攻擊它,只要火勢能控制得住,他也許有可能把這條軍艦駛進港口。哪怕將它駛進淺灘,「諾思安普敦號」也還是值得全力予以搶救的。消防隊的隊員們拖著輕便消防車和軟管在滑溜的甲板上四處奔跑,在眩目的火光下可以看見他們的身影在移動,閃閃發亮的水柱激起了一團團桔紅色的滾滾水氣。損傷報告源源不斷地報到上面的駕駛室,軍官和水兵們講話的聲調變得像是在照章辦事了。艦首的機艙裡還有動力;一個螺旋槳也足夠把這艘受傷的軍艦推進到圖拉吉港了。

  儘管軍艦被魚雷擊中使人心痛欲碎,一場慘敗已成定局;儘管在夜間從一艘軍艦上發出的火光和聲音令人毛骨悚然——眩目的火光、震耳欲聾的嘈雜喧嚷、呼號聲、驚叫聲、沖鼻的燃燒氣味、刺眼的煙霧、不斷傾斜的艦體、烏黑的海面上的惡夢般的紅光、艦橋上發出的艦船間聯絡和水兵講話的聒噪聲——儘管處境險惡,儘管要當機立斷,大膽作出決定,但維克多·亨利並不心慌意亂,也不垂頭喪氣,反而覺得自中途島以來第一次這樣渾身是勁。他回到駕駛室,通過艦船間通話器喊叫起來:「鷹頭、鷹頭,我是鷹眼,請回答。」

  回話的是一本正經的拖腔:「鷹眼,鷹頭在聽著,請回答——」這時一個年紀大些的聲音插了進來,「小夥子,不要掛上,他是『諾思安普敦號』上的帕格·亨利,我要同他講話……喂,帕格。是你嗎?」艦隊司令們都是不管通訊聯絡的規章程序的。「你那裡的情況怎麼樣,夥計?從這裡看過去,你們的情況不妙啊。」

  「這裡」是指「檀香山號」,是特混艦隊中惟一未受損失的巡洋艦,在西北方向投下一條狹長的影子,它是靠驅逐艦的掩護逃出了魚雷攻擊的水域。

  「將軍,我們還有一個機艙和一個螺旋槳。我們也向圖拉吉島開,我們想一面開一面進行修復,或者說修修看。」

  「你們的艦尾上一片火海。」

  「我們正在努力救火。」

  「要幫忙嗎?」

  「現在還不要。」

  「帕格,據雷達屏幕上顯示,這批強盜向西撤退了。我將繞薩沃島搜索一圈,在魚雷的射程之外同他們交火。喂,你需要幫忙的話,我就派幾個小夥子去。」

  「好的,好的,先生。祝您搜索成功。不必回話。」

  「祝你走運,帕格。」

  在通話的時候,副艦長就來到了駕駛室,他頭戴鋼盔,一張圓滾滾的臉上沾滿了煤煙灰和汗水。他負責軍艦的搶險,而艦長則指揮駕駛軍艦。經過了多次戰役、轟擊、長途航行以及在海軍造船廠的大檢修,帕格對這個圓面孔、沉默寡言的愛達荷人建立了信心。儘管在私人關係方面,他們彼此心照,保持距離。帕格在上次為格裡格送上去的鑒定報告上,說他有能力擔任一艦之長。最新一期《海軍公報》上通報,格裡格已經提升為四條杠,大家都期望他隨時可能接替「諾思安普敦號」的艦長職務。帕格已接到命令,一俟有人「接替」他的職務時,就要飛回華盛頓待命。有格裡格負責處理搶險重任,帕格才有時間進行思考。看來他自己倒黴倒定了!格裡格的任命可能正在路上,但這一任命到達太晚,使他以一個艦長的身份置身於一場出師不利的夜戰。如果他損失了這條軍艦,不免要受到軍法訊究,而他又不能這樣來為自己開脫罪責,說什麼一個飯桶司令用一個狗屁不通的作戰計劃使他陷入了魚雷穿梭的水域。

  火勢不再那樣迅猛蔓延了,主艙壁也露出了水面;他聽到的報告是這樣說的。但帕格正在注視著兩個指示儀:一個是傾斜儀,它的指針正慢慢地向左蠕動;另一個是他親手裝上的鉛垂線。它表明,艦尾部分在下沉。他想掉頭朝東北方向圖拉吉島駛去。所有電話系統都失靈了。甚至傳聲路線,有的被海水浸濕而接地了,有的燒掉了,有的震松了。傳令兵要將每一道命令傳到前桅,先要沿主甲板,通過濃煙彌漫、水油滿地的通道,再下幾層甲板到艦首艙才能傳到。用這樣慢的程序指揮軍艦的航行令人惱火,但它總算在恢復正常。這時格裡格正派出援救小組,去解救被海水淹沒的船艙中的士兵。受傷的士兵被安頓在最上層的甲板上。射擊指揮班被困在烈火熊熊的主桅上的火炮射擊指揮儀室裡,身著石棉防護衣的援救隊員,身後噴射著霧濛濛的水珠,慢慢地爬上去,把他們救下來,免得他們被烈火活活烤死。

  正前方水平線上,佛羅里達島在海面上鼓起,把圖拉吉島隱沒在它的陰影裡。現在軍艦已傾斜到二十度,相當於一艘重巡洋艦在八級大風中搖擺顛簸的傾斜度。漏油浮散開來使海面顯得更加平靜,「諾思安普敦號」毫無生氣地向左舷傾斜。這是一場進水速度同剩餘的動力機能之間的賽跑。要是格裡格能在天亮前不讓軍艦沉沒,就有可能繼另外三艘受傷的軍艦之後,到達圖拉吉島,現在這三艘軍艦遙遙領先,冒出明亮的濃煙。帕格正在主桅打算的時候,格裡格來到了他跟前,用衣袖擦著額頭。「先生,我們最好停船。」

  「停船?我剛才把它調正到航線上。」

  「C甲板和D甲板上的支撐系統都塌下來了,先生。」

  「可是我們怎麼辦,格裡格,難道呆在這裡隨它漂浮,進滿海水嗎?我可以減低引擎的轉速。」

  「還有,艦長,輪機長斯塔克說,四號引擎的潤滑油沒有了。水泵阻止不住軍艦傾斜。」

  「我知道了。這樣看來,我得請艦隊司令派幾艘驅逐艦來。」

  「我認為你應該這樣辦,先生。」

  格裡格報告的關於潤滑油的消息幾乎等於判決死刑。他們兩人心裡都清楚這一點,他們也都知道,潤滑油系統設計得很差。帕格很早就提出改裝,但毫無結果。

  「對,即使我們把軸承都燒壞,我們也要向圖拉吉島靠近。」

  「艦長,就是再短的航程,我們也無論如何進不了港。」

  「那怎麼辦呢?」

  「我要盡全力進行抗傾覆注水。我們的抽水能力低是個頭痛的問題。只要我能夠將軍艦的傾斜程度撥正五度,再把支撐系統加強一倍,我們就有辦法再向前航行。」

  「好極了。我到下面去看一下。你要求鷹頭派驅逐艦來。告訴他們,我們的軍艦起火,在海上不能動彈了。軍艦傾斜達二十二度,艦尾嚴重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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