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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我已經重新考慮過了!」羅達立刻堵住這個口子。「好久以前。事情已經過去了。看起來,他已經說給你聽了。」

  「哦,是的,亨利太太」,帕米拉回答,神情沉鬱。「是他說給我聽的。」

  「你跟我丈夫有過關係嗎?」

  「不。」她們的視線相觸,互相探索對方。「不,亨利太太。他一直對你忠誠,我的運氣不夠好。」

  羅達從帕米拉的兩眼中看出她說的是真情。「真的?你確是美貌驚人。」

  「他是個笨蛋。」帕米拉肩膀微微一聳,把這句恭維話頂回去。「要是成功了的話,那才叫美呢。不僅如此,那樣一來你們二位之間也就是公平交易了。」

  這句話的聲調和用字都是刺痛人的。羅達便反唇相譏:「難道你就不覺得我丈夫實在太老了嗎?」

  「亨利太太,你丈夫在所有方面都是我生平遇見過的最迷人的男人,他對你的忠誠也包括在內,我的失敗正是由於這一點。」

  她聲音中迸發的激情使羅達感到驚恐。她看得出帕米拉的年輕皮膚和她自己皮膚之間的區別,羡慕帕米拉的上胳膊,它是那麼地苗條,惹人喜愛——羅達如今必須把自己的那一部分加以遮掩了,因為它正在變得日益臃腫,惹人討嫌——她也妒嫉那姑娘的胸脯。她自己內心裡也在小聲嘀咕,帕格不折不扣是個笨蛋,雖然她正為此替他祝福。「你見到過他嗎——在中途島戰役以後?」

  「見到過,見過不知多少次啦。他內心痛苦萬分,可他還是一直為你擔心,不知你怎樣經受這個打擊,不知他怎樣可以給你安慰。他甚至想過要為家中有急事告假。他攆我走,雖然我盡力要想住下去。他是個骨子裡都惦念家室的男人。如果你能上夏威夷去,你就去吧。他需要你。如果我曾經有過成功的希望的話,你的兒子一死,我的希望也就完了。」

  羅達用手絹擦了擦眼睛,只說了聲:「可憐的帕格。」

  「你鬧得差點兒把他丟了,真是蠢啊。我對你無法理解,我想你是做了件大蠢事,那樣的事可不能再做了。」帕米拉拿起她的錢包。「你說那件事已經過去了。」

  「是的,是的。絕對是永遠過去了。」

  「那就好。有一個好心人,給你丈夫寫過幾封匿名信,告訴他你和那男人的事。如果你找不到更好的理由使自己振作起來,這就是一條。」

  「噢,上帝,」羅達禁不住哼出聲來。「那些信裡面說了些什麼?」

  「你猜吧!」這是一聲含有鄙夷的斥責。帕米拉放緩了語氣說:「對不起,你失去了兒子我還使你傷心,但是我要求你不要再使他傷心了。我是為了這個才找你談的。我會叫人把講話稿給你送來。我們的飛機再過兩小時就要起飛。」

  「你能答應我以後再不跟我丈夫見面嗎?」

  帕米拉臉上繃緊了一道道難看的線條。她對著羅達伸出來的手——手指又瘦又長,佈滿皺紋,倔強有力——沉默不語,然後橫眉相對。「那辦不到。未來是無法控制的。但是我現在不妨礙你了,這一點你可以放心。」她掉過頭去看看那幾個小夥子,他們正在池邊擦乾身體,笑個不停,她的態度也變得溫柔了。「我們這一次談話挺古怪,是嗎?一次戰時的談話。」

  「你使我大吃一驚。」羅達說。

  兩人都站起來。

  「還有一件事情,」帕米拉說。「我只和你的兒于華倫見過一面。那是在他從夏威夷出發作戰之前。他周身都有一道奇怪的光芒,亨利太太。這可不是我的想像,我爸爸也感覺到的。他簡直像是超凡入聖。你經受了一個慘痛的損失。不過你們還有兩個了不起的孩子。我希望你和你丈夫會相互安慰,並且過些時候以後會重新快樂幸福。」帕米拉動作迅速利索,吻了一下羅達的面頰,便急忙走出了花園。

  羅達走向一隻太陽直曬的躺椅,倒了下去,一半是因為她驚訝得六神無主。帕格什麼時候在信裡說起過帕米拉的?一九四〇年從倫敦的來信中;一九四一年底從莫斯科的來信中;再就是最近從夏威夷的來信中。當然,華盛頓也是這父女倆常來常往之處。中途島戰役之前在一封說起莫亞那飯店那次宴會的信中,帕格曾經提到「塔茨伯利姑娘」面帶病容,因為得了痢疾。

  可憐的帕格!這是掩飾偽裝嗎?還是盡力克制他受到壓抑的內心中浪漫波動呢?

  游泳池此刻空無一人,羅達在那粼粼碧波裡看見了一幅幅圖景,有如占卜的在水晶球裡所見:在那一處處遙遠的地方,帕格和帕米拉兩人朝夕會面,沒有床笫私情,甚至於連接吻擁抱的舉動都沒有,而只是相偕相伴,日復一日,夜複一夜,遠離家人,在數千英里之外。這個女人臉上的別有滋味的會心微笑,活脫是已經抓住了亞當什麼把柄的一個夏娃的寫照。她覺得,帕米拉所說的故事確是天衣無縫,但是帕格這老傢伙不可能會是像她所描述的那麼一個聖潔的漢子。羅達懂得的要多一點。帕米拉·塔茨伯利內心燃燒的那種激情並非自燃之物。帕格曾以某種方式,或明或暗地挑逗過這姑娘。也許他確實使這關係處於精神境界,這樣他就可以攫取一份自命清高的美德,加以享用;也許他們已經一起睡過覺。這很難說。至於帕米拉的眼神是否老實,凡是老實的眼神,羅達沒看不出來的。

  那些匿名信真可怕,叫人不敢去想。哪一個促狹鬼幹的事兒?無論如何,她的自慚形穢之身和她丈夫之間的差距是縮小了,這畢竟是她做夢也想不到的。她對帕米拉是又妒又怕;帕格也就更加值得佔有了。她一反常態,對那頭不聲不響的老狗感到一陣熱呼呼的性欲衝動。那姑娘的矢口否認當然是毫無意義的。帕格把帕米拉攆開,這跟她想和巴穆·柯比分手沒什麼兩樣。他們兩人之間到底有過一些什麼勾當,她也許永遠沒法知道。她可不可以自己問他呢,這倒是一個很費思量的策略問題。

  她在躺椅上猛然一驚,這才想起剛才這一會兒她竟忘掉華倫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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