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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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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謀人員對上一夜的後撤還是耿耿於懷,這會兒要求全速追擊敵人,立刻命令搜索和攻擊的機群起飛,不管天空是否多雲。但是斯普魯恩斯要得悉日本人駛出了能夠空襲中途島的航程的範圍,才肯讓中途島沒有空中護衛;而且他要保留現存的飛機和飛行員,等掌握了敵人到底在哪裡的確實情報,才發動直接的襲擊。這就是旗艦司令室裡的僵局。待命室裡那些坐立不安的飛行員,由於事關自己的生命,很準確地猜出了「上面」有些情況非常糟糕。 一點以後,命令終於下達。艦隊航速將提高到每小時二十五海裡。各中隊將追擊那支據說帶著一條「冒著煙的航空母艦」撤退的日方艦隊。無畏式飛機將循著模糊的蹤跡出發,多方進行搜索,發現什麼就打擊,要在斷黑前趕回來,因為他們沒訓練過夜間降落。駕駛員們聽了不禁面面相覷,他們按照命令在航空地圖上標繪著。靜寂得異乎尋常。 華倫·亨利被叫到歐爾·加拉赫的睡艙去。韋德·麥克拉斯基臉色慘白,神情疲憊,坐在加拉赫的扶手椅上,卡其上裝在身上紮繃帶的地方鼓了起來。加拉赫咬著一支熄了火的雪茄,把門關上。「來得及把新的進攻方案標繪好嗎,華倫?」 「行,長官。」 「你覺得怎麼樣?」 「這是個請大家去游水的方案。」 韋德·麥克拉斯基滿面愁容,皺紋密佈,他插嘴說:「你認識斯普魯恩斯,是不?」 「我父親認識,長官。」 「這就行了。」麥克拉斯基吃力地站起來。「我們找指揮官談談去。」 「企業號」的艦長坐在書桌邊等待著他們,那是間大辦公室,陽光從開著的舷窗外瀉進來。麥克拉斯基爽快地把問題擺出來,請他跟布朗去說情,必要的話跟斯普魯恩斯去說情。艦長緊盯著他,慢騰騰地點頭,手指閑著,把一根粗橡皮筋一拉一放。他介於飛行員和將軍的參謀之間,處境並不令人羡慕。「哦,好吧,韋德,」他說,想歎一口氣,結果只呻吟了一聲。「我假定你們是會用兩腳規,會做加法的。說不定參謀中倒有人不會呢。我們上去,到旗艦掩蔽部去吧。」 邁爾斯·布朗上校高踞在海爾賽心愛的那個圓凳上,正在察看一幅標明進攻方案的大海圖。海爾賽離艦以來,這位參謀長還是第一回感到愉快。少將等著中途島上的搜索機發來發現敵人的確切情報,把行動一拖再拖。末了,布朗惱火了,指出太陽可不等人的;如果他們不馬上起飛,整整一個戰鬥日將白白過去,沒採取一點進攻的行動;這一來也許要不了多久就得到珍珠港去作交代,更不必提華盛頓啦。 斯普魯恩斯若無其事地認輸了,好像存心讓所有人員多一點自由行動的餘地似的。「很好,上校。制訂一份進攻方案,立即執行吧。」 結果搞出了這張海圖。它是由參謀們匆匆地湊合成的,用藍色和橙紅色的墨水繪製得很漂亮,按照這個方案,需要在仍可能發現日寇的那片越來越遠、越寬的三角形海域來一次大規模掃蕩。當然啦,這區域隨著一小時一小時的流逝,正像扇形似的越變越大。但願斯普魯恩斯早一點聽取大家的意見才好哪!然而弟兄們還可能逮住日本人呢。斯普魯恩斯少將站在外邊平臺上,胳膊肘擱在舷牆上,觀看一架架飛機被放在指定的地點,準備起飛。總算還好,此人被人制服後倒並不怨恨別人。斯普魯恩斯儘管沉默寡言,甚至比海爾賽更固執,但他一旦讓了步,卻並不懷恨在心。布朗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鐵扶梯上噔噔噔一陣腳步聲,接著這三名飛行員由艦長率領著走進掩蔽部。麥克拉斯基直截了當地對邁爾斯·布朗說,這個進攻方案會叫「企業號」上現有的每架俯衝轟炸機都掉在海裡。即使只帶五百磅重的炸彈,距離、時間和燃料等因素也都配合不起來,然而方案上要求帶一千磅重的炸彈。關於作戰中的汽油消耗量,也沒留下餘地。艦長委婉地提議,是否請參謀們把方案覆核一下。 布朗反駁說,根本沒什麼可覆核的。方案就是一道命令。叫飛行員們注意節約用油,導航別出亂子,就不會掉在海裡。麥克拉斯基也扯高了嗓門來回敬,宣稱即使要受軍法審判,他也不願憑這些命令帶他的大隊出發。雙方都大叫大嚷起來。 斯普魯恩斯少將踱進室來,問到底是怎麼回事。首先是布朗,接著麥克拉斯基氣衝衝地擺了自己的看法。斯普魯恩斯瞟了一眼航海時計,在扶手椅上坐下,搔搔沒刮鬍子的臉。在戰鬥期間不刮鬍子,是海爾賽參謀人員的習慣,而他也照著辦,儘管跟他那漿硬而一無污點的卡其軍服以及閃閃發亮的黑皮鞋一比,這夾白的棕色鬍子茬兒看來確實很是古怪。 「亨利上尉,你已經接到了命令!」斯普魯恩斯突然聲色俱厲地對華倫用刺耳的聲音這麼說,使他們都吃了一驚。「這份魯莽勁兒,究竟算什麼呀?你操什麼心呢?難道你以為參謀人員不是萬分慎重地制訂這個方案的嗎?」 面對斯普魯恩斯這冷冰冰、陰沉沉的盯視,華倫聲音發抖地開口說:「少將,參謀可不上天啊。」 「這種回答是目無領導!你父親處在你的地位,不是會二話不說就執行命令的嗎?不是會跨上飛機,按照吩咐去做嗎?」 「對,將軍,他會這樣做。不過,如果去問他的意見——就像你問我那樣,長官——他會說,你再也見不到你手下的任何飛機啦。因為事情就是這樣。」 斯普魯恩斯噘起一張線條分明的闊嘴,莊重的大眼睛朝其他人瞟了一下,摸摸下巴,然後雙手交叉擱在腦後。「好吧,」他轉身對韋德·麥克拉斯基說,「我依你的駕駛員們的意見辦。」 「什麼!」布朗陡地叫了一聲,像一個人被紮了一刀時的慘叫。他把軍帽啪地扔在甲板上,臉漲得通紅,噔噔噔地走出旗艦掩蔽部,只聽見砰砰的快速腳步聲一路下了鐵梯。軍帽滾到斯普魯恩斯腳邊,他把它撿起來,擱在椅子扶手上,安詳地說:「把作戰軍官叫來,韋德。」 下午三點,俯衝轟炸機各中隊終於根據一個修正方案在越來越陰沉的天色中離開「企業號」和「大黃蜂號」。在大範圍的搜索中,他們只看見朵朵白雲和大片灰色的海水。在火燒般紅的夕照中返航,他們碰上孤零零的一艘日本驅逐艦,就朝它直撲。敵艦在下雹子般的彈雨中東躲西轉,高射炮吐出紅色曳光彈,甚至打下了一架飛機,最後天黑了,大隊長不得不放它沒受損傷地過去。這些無畏式飛機憑著Y-E返航訊號,在越來越濃的夜色中轟隆隆地飛回去,華倫不禁尋思,他們到底怎樣回艦降落呢?他還感到著惱,因為自己把炸彈投得離這艘驅逐艦很遠,並且整個中隊也竟然一顆沒投中。 「企業號」上,布朗想通了,平息了怒火,恢復了職業軍人的冷靜心情,回進掩蔽部。斯普魯恩斯對他的態度跟平時一般和氣。夜色降臨時,麥克拉斯基報告搜索大隊正在返航中,斯普魯恩斯像海爾賽那樣踱起步來,這還是這場戰役中第一回。兩人在朦朧的暮色中踱來踱去,布朗終於脫口而出地說:「將軍,我們不能不開燈啊。」 斯普魯恩斯那模糊的身影停住不動了。「碰上潛艇怎麼辦?」 「長官,我們外圍有屏護艦隊。如果有條該死的潛艇鑽了進來,那是太不幸了。小夥子們可得降落啊。」 「謝謝你,布朗上校。我同意。立刻開燈。」 在此後的年月裡,雷蒙德·斯普魯恩斯難得對他戰時的所作所為發表明確的聲明,其中有一次他說,戰爭中他只有一次感到擔心,那就是飛機從中途島外圍在黑夜中歸來的時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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