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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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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頓繼續了十分鐘的臭駡的要點就是這些;副官本人是個冷酷的党衛軍上尉,在薩克森豪森幹過,被罵得面色煞白,像一個在隔離營裡將要挨打的猶太人那樣簌簌發抖。司令官從來沒發過這麼大的脾氣。他打發副官離開的時候,自己也直打哆嗦。副官急急忙忙地跑出去,剛跑到花園裡,就把胃裡的東西一古腦兒吐了出來,吐出來的髒東西裡還夾著血絲呢。 司令官喝下了半杯白蘭地。酒使他平靜下來。他下樓吃午飯的時候,肚子裡不再感到絞痛了。他吃得挺香,對他的妻子和孩子們也挺和氣,在這個月裡他還沒這麼和氣過呢。話得說回來,時間表的其餘部分看來還不錯嘛。不過,上帝保佑,如果他不堅持要看那份打印好的時間表,那就糟啦!他的老規矩永遠錯不了——「主人的監視!」 火車停在彎道那一邊看不見的地方。三點缺五分,它那尖聲哭叫似的汽笛聲響起來了。 党衛軍國家領袖和他那些高級助手同司令官一起站在一條長長的木板平臺上等著。幸好,這一天又是晴天。旁軌附近,多葉的樹木的可愛濃陰擋住了下午炎熱的陽光。他們全在高級軍官食堂裡美美吃了一餐;到目前為止,整個檢查過程順利地進行著。希姆萊對那道窩工的壩表示出非常通情達理的態度。集中營的飛速擴大顯然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對農業設施顯得真正高興,那始終是他在奧斯威辛最喜愛的項目,他原來就是幹農業這一行的。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I·G·法本公司在莫諾維茨的還沒完工的工廠也得到他的讚賞。司令官急得如坐針氈。如果這件事順利完成,不出岔子,那麼這次視察的積極後果就可能近在眼前。 火車頭裡冒出來的煙在樹頂上出現了。只見列車在開過來。那是一列小規模的運輸車,司令官故意這麼安排,十節貨車,約莫八百個人。卡托維茨的警察局已經把他們抓起來關了幾天。那間密室,擠得密密匝匝,頂多只能容納八百個人光景。希姆萊給司令官的親筆信寫得明明白白:「一次整個過程,從開頭到結束。」分兩批進行將會拖長時間,使党衛軍國家領袖掃興。現在這樣子,也夠糟糕的啦! 司令官已經看過好多次這種過程了——「主人的監視」——但是他始終沒完全習慣。他是手辣心狠的。他知道那位國家領袖也是手辣心狠的。他聽說希姆萊有一回在俄國參觀特別行動隊處決一大批猶太人。根據別人說,幹得真粗糙:吩咐他們給自己挖好萬人塚,然後用機關槍把他們掃死,就那麼連衣服什麼的埋掉。奧斯威辛集中營的處理方式要仁慈得多,切實得多,也更德國式。但是,就它本身來說,它還是叫人不愉快的。司令官知道,這件事情使他自己手下的那些軍官多麼難受。他非常感到好奇,想要看看海因裡希·希姆萊會有什麼反應。歸根結蒂,這樣做法也真他媽的夠嗆。萬一德國人打敗了,那怎麼辦?司令官當然從來不會吐露這種顧慮。他的下屬只要有一丁點兒暗示,他就把這種念頭壓制下去。不過這些念頭還是時不時使他不安。 火車停住了。猶太人開始下車。沿旁軌站著的党衛軍守衛們向後退,免得造成任何嚇唬或者威脅的印象。那是一批從大城市來的猶太人,看上去很富裕。他們從裝牲口的車廂裡笨手笨腳、磕磕絆絆地走下來,被陽光照得眨巴著眼。他們攙扶著老人、瘸子和小孩下車。他們焦急地東張西望,做媽媽的把孩子摟得緊緊的。但是他們沒顯出驚慌失措的神情,專心傾聽著三級突擊隊中隊長赫斯勒流利地宣佈,他們將在哪裡安家,哪種技術是最需要的,等等。這些話真說得叫人不由得不信。赫斯勒和他的助手奧邁爾不斷地潤飾和改進這一套熟極而流的鬼話。 接著,那些猶太人毫無困難地排著隊聽憑挑選。不一會兒,有幾個被挑出來送到勞動營中去,就邁開腳步穿過一些大樹向比克瑙走去。其餘的人默不作聲地爬上等著的卡車。人走空了的平臺上高高堆著他們的行李;盡是漂亮的物件,還有不少是真皮的呢。等清理隊來把它們分門別類地理好,倒是一筆相當大的外快呢。那些猶太人看來對赫斯勒說的話句句相信,包括將把行李全部送到他們的住所那樣的細節。住所!他們的輕信是非常符合人性的。沒有一個人肯相信自己已經死在臨頭,尤其是在六月裡這麼美麗的一天,陽光燦爛,小鳥在樹上囀鳴。有幾個猶太人帶著害怕的神情向那夥望著這個過程的党衛軍軍官瞟了幾眼,但是在司令官看來,他們好像誰也沒認出那個偉大的党衛軍國家領袖希姆萊。也許他們太專心了。 裝滿人的卡車沒馬上開動,讓那幫來檢查的党衛軍軍官坐汽車先趕去匆匆看一看那個密室所在。司令官引以為榮的是它的外貌一點也不露破綻。路旁有一個大木牌,牌上寫著:消毒滅菌。人們看到的只是一所莊稼人住的草頂大木房,坐落在一個蘋果園裡——波蘭農村裡有幾千所同它差不多的木房呢。木房門上有一個整齊的箭形木牌,上面寫明:消毒滅菌由此進。幾米外有幾所供脫衣服用的小木房,是用斫下來不久的木材新蓋起來的,模樣一點也不可怕。那幫來檢查的党衛軍軍官走進有婦女和兒童標記的小木房。牆上有一個個編有號碼的衣鉤,下面是順著牆排著的長凳,那是給猶太人掛衣服和折疊衣服用的。牆上有一塊寫著幾種文字的牌子: 記住衣鉤號碼,以便消毒滅菌後找到你自己的物件! 衣服折疊得要整齊! 不得亂堆亂放! 不准閒談! 炎熱的陽光使木房裡那些斫下來不久的木材散發出一股強烈的氣味,它同從開著的門外飄進來的蘋果花香味混在一起。希姆萊沒發表什麼意見。他迅速地點點頭,動作短促而劇烈,表明他已經看夠了:去看下面的吧! 党衛軍軍官們穿過蘋果園,走進那所大木房。這裡,有四個牆上刷著白粉的空洞洞的大房間,那些非常厚的木房門和一扇上面掛著通往浴室大指示牌的後門,看上去有點古怪。一個穿白大褂的党衛軍人員站在走廊裡一張堆著毛巾和肥皂的桌子旁。這裡有一股強烈的消毒藥味。房門都開著,用鉤子鉤住。司令官解掉一個鉤子,把門關上,讓希姆萊看,沉甸甸的鐵杆一擰緊,門就關得密不通風。他默不作聲地指指牆上投進毒氣的那些小通氣孔。党衛軍國家領袖點點頭。他用手指指,算是詢問那個關於浴室的指示牌是怎麼回事。「通到外面,」司令官說,「處理。」 短促而劇烈地點點頭。 那些卡車咕轆轆開來了。那夥檢查的人離開密室,聚集在幾棵蘋果樹下,保持著恰當的距離,看操作。 同往常一樣,頭一輛卡車裡是十來個特別分隊人員,這是一批被利用來參與操作過程的猶太囚犯。這一小隊人員會講幾種語言。他們從卡車上跳下來,跑去幫助他們的猶太同胞從別的卡車上下來。他們體面地穿著便服;在這溫暖的天氣裡,他們穿著上好的襯衫、長褲和皮鞋。這些特別分隊人員沒穿條子衣服,當然也沒穿木鞋,只是戴著必需戴的條子的集中營帽子。他們幫助婦女和兒童下車,用意第緒語或者波蘭語講著消毒滅菌的步驟、集中營裡的膳宿供應和工作條件。事到如今,這批剛運來的猶太人只有九分鐘好活了,所以必須採取措施,以防萬一。党衛軍守衛人員牽著狗,拿著槍和木棍排成兩道警戒線,從卡車前一直排到脫衣服的小木房前。那些猶太人沒別的選擇,只得由特別分隊人員陪同著一直向木房走去。特別分隊人員還在談著伙食、郵政服務和探望的特權。司令官向默不作聲的希姆萊解釋,那幫傢伙一直要陪他們走進密室,一直要把這個人道主義的騙局保持到最後一秒鐘。要等到党衛軍看守進去把那些毒氣也透不過的大門關上的時候,他們才能逃到外面來。 司令官在說明的時候,沒把功勞算給赫斯勒和奧邁爾,就是那兩個党衛軍軍官想出了利用特別分隊這個確實巧妙的安排。歸根結蒂,萬一出了什麼差錯,不是他們,而是他自己受到責怪!但是這一套辦法正是這兩個軍官設想出來的。他們訓練了一批批特別分隊。他們定期地用煤氣殺死一批,然後再訓練一批。特別分隊是從隔離營裡新來的人中間找來的。那些軟弱的人、容易嚇慌的人和容易被奧斯威辛集中營的殘酷情況嚇破膽的沒出息的人,就是他們要物色的。赫斯勒和奧邁爾把他們挑出來,讓他們單獨住在一所特殊的營房裡,用直截了當的措辭同他們談明這個任務。他們能夠按照吩咐的去做,就活命;否則當場槍決。他們可以選擇。許多人雖然嚇壞了,卻情願挨子彈,脖子上挨一顆子彈。儘管這樣,特別分隊人員還是有的是。他們的需要一直得到滿足。但是即使後來還是有一些人受不了這個活兒;想法提醒新來的人,甚至同他們一起脫去衣服自殺。党衛軍密切提防著這種人,經常能逮住他們。為了儆戒別人,他們受到嚴厲懲罰;他們被活活燒死。真是明智的手段。 司令官看著這幫可憐蟲催促婦女和兒童去送命,跟往常一樣想不通他們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們怎麼能對一切天賦的感情這麼毫無反應呢,尤其是對宗教信仰跟他們相同的人?猶太人真是個謎,就是這麼回事。他偷偷地向海因裡希·希姆萊瞟了一眼,差一點嚇得沒命。希姆萊呆滯的眼光緊盯著他在看哪。司令官打了個冷戰,認識到這可能是整個檢查的決定性時刻,只有這才是真正的關鍵。國家領袖來親眼看看——「主人的監視」——奧斯威辛集中營的司令官是不是勝任這個職位。如果他現在退退縮縮,流露出一丁點兒神經質或者內疚的神情,那他就會斷送自己的前程,說不定會斷送自己的性命。如果他不能符合要求,而他卻知道其中那些事情,那他們還能容許他活多久呢?他看到過党衛軍人員——也有職位很高的——挨到一顆子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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