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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他把深深印在腦子裡那封羅達提出離婚的信背了幾段,接著他提到從那以後她信上的語調倒輕鬆起來了,還提到那兩封匿名短信。

  「嘿,別把那種下流行為擺在心上!」帕米拉厭惡地搖搖頭。「只有羅達自己寫的才算數。」「她在騙我,帕姆。我強烈地感覺到。也許她覺得這是她應盡的責任,因為我離開了家

  在這兒打仗。要不,也許她跟那另一個傢伙還沒敲定。她的信裡有一種虛情假意的口氣。」

  「你拿不准。她心裡有鬼,帕格。她把自己擺在尷尬的地位上。難道你看不到這一點嗎?別匆匆忙忙地對她下結論。」帕米拉望了一下自己的手錶。「見鬼,時間過得真快,像燃燒的導火線。你要出發到海上去了,而韜基打算動身到美國去。羅達鬧出了這麼大的亂子!這是我大好的機會,那不用說,不過我要是呆下去的話,會使你的可憐的生活變得複雜化嗎?」

  「韜基不走了。我勸他呆著。」

  「你勸他?」她等他說下去。他沒再說什麼。「唔,真有意思!不過,我還是把找到職位的事通知亞歷山大·派克的好。」

  這個可愛的女人不是個夢想家,帕格心裡想。她幾乎像她父親一樣意志堅強而積極主動。她就坐在那裡,一伸手就可以碰到,像岩石一樣真實,臉色蒼白,神情迫切,要求他作出決斷。經過了漫長、遲緩、空白的幾個月,他們的關係如火如荼地進展了。

  「原來球打到我這一面的場地上來了。」他說。

  她一下子板起臉來。「沒有球,也沒有場地。根本不在打球。」她坐著,身子挺得筆直,兩條腿垂在地板上。「我在這兒。你要我,我就呆著。你不要,我就走。這還不夠乾脆嗎?我巴不得跟你呆在一起。我愛你。對我來說,你就是命根子。你在為羅達苦惱,這我不能怪你。嗯,訂出你的規章制度來吧,我會遵守的。不過我離開這兒後沒處去,維克多,除非你打發我走。你懂嗎,還是不懂?」

  有多少男人為了要聽到這樣一個女人說出這樣的話,願意獻出他們的一切?這是個天賜的良機,讓他重建毀壞了的生活。他站起來,把她拉起身來摟在懷裡。他想到眼下這個女人完全聽憑他擺佈,並且她主動地追求他,高興得幾乎不知怎麼辦才好,只憋了一句話出來:「對你來說,我他媽的大老了。」

  「我得告訴你一件事情,」她說,緊緊地靠在他身上,耷拉著腦袋,臉貼在他的白上裝上。話說得很快,聲音被捂住而聽上去含糊。「在新加坡,我又跟菲爾·魯爾好過。他在那兒。我不知為了什麼。那時候就像是世界末日來臨了。他還是那麼個蠢豬。不過,我又跟他好過。就這麼一次。我不是有意的。我到現在還感到噁心。」她抬起臉來。臉色看上去像早先一樣蒼白而憔悴。

  帕格強忍著痛苦的憤怒和委屈,說:「你對我並不負有任何義務。好吧,你剛才要我訂規章制度。聽著,這是頭一條。千萬不要使我去參加海軍會議遲到。」

  「啊,天啊,那個該死的會議!時間到了嗎?」她的聲音都發抖了。「那就去吧。不,等一等。拿去。」她沖過去拿起錢包,從包裡掏出一張白卡片放在他手裡。「你回來的時候,到這個地方來找我。那是一家帶家具出租的公寓。」

  「迪林厄姆大院,」他念著,「它還在嗎?」

  「是啊。破舊,可是方便,而且……你幹嗎這麼古怪地微笑?」

  「羅達跟我在那兒呆過一次。那時還沒生孩子。」

  她直勾勾地望著他的眼睛。「你什麼時候回來?你知道嗎?」

  他的臉變得嚴肅起來。「我只告訴你一個人。我們要出發去打一場拼個你死我活的大仗,帕姆。情況對我們不利。我現在是到尼米茲上將的司令部去。」

  她的臉緊張地繃著,眼睛睜得老大,閃閃發亮,她雙手捧住他的頭,戀戀不捨地親他的嘴唇。「我愛你,帕格。我永遠不會變心。你回來的時候,你會回來的,我還會在這兒。」

  她為他開了門。

  「諾思安普敦號」已經起錨,準備啟程,煙囪裡飄出一縷縷棕色的輕煙。朝陽透過煙霧照下來,在甲板上投下斑斑點點的陰影;甲板上生氣勃勃,在長長的大炮和安裝在彈射器上的水上飛機下,到處都是奔來跑去的水兵,做著這艘重型巡洋艦出海的準備工作。維克多·亨利在他的艙房裡狼吞虎嚥地吃早飯,什麼新鮮菠蘿啦、燕麥粥啦、火腿蛋和炸土豆條啦。他的勤務兵給他一杯又一杯地倒著熱氣騰騰的咖啡,看得驚奇了。

  「今兒早晨胃口很好啊,上校。」

  「伙食好嘛。」帕格說。

  陽光從舷窗外射進來,一片橢圓形的亮光照在漿過的白桌布上,似乎照進了他的心靈。他只睡了兩三個鐘頭,然而感到精神好極了;半年的意志消沉一下子化為烏有,像一陣清新的海風把濃霧吹得無蹤無影。他醒後沒有馬上從鋪位上跳下來,做體操和洗涼水淋浴,卻躺在黑暗裡把事情仔細地考慮了一番:同那個出岔子的可憐羅達心平氣和地解決,第二次結婚,也許第二次生兒育女——為什麼不行,為什麼不行呢?他認識一些同他一樣年紀的男人跟青春年少的妻子(哪一個及得上帕米拉呢!)過著幸福的生活,甚至又生了一群小孩。幻想已經結束;現實顯得更可愛。

  他的精神已經振作起來,所以他對這場戰鬥不再擔心,而是激動地感到興趣,而且他知道戰局可能會怎麼發展——那就是說,要是太平洋艦隊總司令部的密碼分析員沒有搞錯的話。儘管幸運地得到了這份情報,根據對戰局的估計,太平洋艦隊倖存的機會還是非常微小的。然而日本這個進攻計劃訂得奇怪,其中似乎有可乘之機。他們的兵力將分佈在從阿留申群島到馬裡亞納群島這一線。儘管受了傷的「約克敦號」和從未受戰火洗禮的「大黃蜂號」同久經戰鬥的日本航空母艦相比是敵強我弱,至少在第一階段、航空母艦對航空母艦較量,頂也許還頂得住的。反正這回是開上前線去作戰,而且他還是個戰士;再說,帕米拉的愛情使他覺得能夠應付任何不利的情況。

  丁鈴鈴的電話鈴聲打斷了帕格的沉思。

  「長官,我是值日軍官。你的兒子登艦了。」

  「叫他來吧。」

  華倫在門洞裡露面了,穿著日常的卡其制服,褪色的襯衫上佩著金翼。「嗨,爹。要是你沒空見我,儘管說就是。」

  「進來。吃一點吧。」

  「不,謝謝。」華倫舉起一隻手,坐在一張扶手椅上。「傑妮絲準備了豐盛的菜肴給我餞行。早飯吃的是牛排和煎蛋。」他向陽光明媚的艙房四下望了一眼。「嗯!我還沒見過你的排場哩。多好的地方。」

  「唔,不是常請你來嗎。」

  「我知道。這得怪我。」

  「拜倫已經走了嗎?」

  「啊,他這時候已經到舊金山了。參加了一次有歷史意義的宴會,不用說,是帶著宿醉走的。」

  帕格向勤務兵瞟了一眼,他點點頭,就走了。華倫點了一支煙。平靜地說:「開往中途島,是不,爹?去對付那整個該死的日本艦隊?」

  「你從哪兒聽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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