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戰爭與回憶 | 上頁 下頁
六五


  「企業號」泊在港內時,通常總顯得淒涼、冷清;艦上的鐵鳥在拂曉前就在港外一百英里處起飛了,如今只剩下一個空鳥巢。不過這回艦上缺乏生氣的樣子看了使人害怕:斯普魯恩斯的專用汽艇開近時沒有鳴笛;沒有擴音喇叭召喚艦上人員到通道列隊,舉行儀式;舷梯上闃無一人,連值班軍官也看不見。在洞窟似的機庫甲板上,有一股鬼船上的陰森氣氛。海軍中將的通信副官一路小跑,向他們奔來,噔噔噔的腳步聲在空洞洞的鋼鐵機庫裡發出迴響。通信副官不拘禮儀地握住雷蒙德·斯普魯恩斯的胳膊肘,把他拉到一邊,同時轉過沒刮鬍子的蒼白的臉說:「對不起,亨利上校。想起來了,你兒子在淩晨三點起飛之前,還跟我一起喝過咖啡。」

  帕格點點頭,感到放心了,但一點都沒流露出來。他在新赫布裡底群島沿海曾親眼看見一架無畏式俯衝轟炸機從「企業號」上一個橫翻筋斗栽進了海裡;看樣子大概不會是華倫,不過直到這會兒他始終納著悶,擔著心。

  「好了,亨利,咱們走吧。」斯普魯恩斯輕聲談了幾句以後說。專用汽艇乘風破浪一路開到潛艇基地去。斯普魯恩斯什麼都沒說,帕格也什麼都沒問。海軍少將的臉鎮靜自若,幾乎毫無表情。他們上岸時,他才打破沉默。「亨利,我在太平洋艦隊司令部還有點事兒。我想,你大概想馬上回去跟家人團聚吧?」從他聲調聽來,他明明不願放棄那一起散步的機會。

  「悉聽尊便,將軍。」

  「跟我一起去吧。要不了多長時間。」

  帕格在尼米茲辦公室鑲嵌金星的門外一張硬板椅裡等候著,一邊把軍帽在手上打著轉兒,一邊注意到四下裡分外忙亂;打字機卡嗒卡嗒,電話鈴丁鈴丁鈴,文書軍士、海軍婦女後備隊隊員和下級軍官的腳步匆匆,來往不絕。太平洋艦隊司令部大樓裡的忙亂跟「企業號」上的死寂一樣出奇。看光景就要發生什麼重要大事,錯不了。帕格希望不要再來一次杜立德式空襲。他是個因循守舊的軍事思想家,自從特混艦隊出航以來,他始終對杜立德這一招抱懷疑態度。

  他在「諾思安普敦號」廣播喇叭裡宣讀了一遍海爾賽的電報。「本艦隊開往東京」,一邊讀一邊不由脊樑上感到一陣冷戰。他心裡頓時揣摩,兩艘航空母艦怎能冒險開到以地面為基地的日本空軍的虎口裡去呢?在艦上人員的歡呼和呐喊聲中,他對斯普魯恩斯懷疑地搖搖頭。第二天,「大黃蜂號」開來會師的時候,艦面甲板上停滿了陸軍的B-25型轟炸機,這才自然解答了這個謎。斯普魯恩斯眼望著迎面開來的航空母艦,說道:「怎麼樣,上校?」

  「我向這些陸軍航空兵致敬,將軍。」

  「我也一樣。他們受了好多個月的訓練哪。他們將來只能一直飛到中國去,你明白嗎?艦上甲板沒法讓他們飛回來降落。」

  「我明白了。真是勇敢的人。」

  「這不是很好的對敵作戰嗎,上校?」

  「閣下,我理解力差,無法理解這次任務的絕對正確性。」

  自從帕格認識斯普魯恩斯以來,這還是第一次聽到他盡情大笑呢。直到幾天前他們才又談起這次空襲。那天在斯普魯恩斯的寓所裡吃飯,斯普魯恩斯對他們沒有趕上參加珊瑚海之戰一事表示惋惜。有史以來第一次,敵對雙方的軍艦彼此沒有照過面;這是一場雙方相隔七十五英里多全由飛機作戰的決戰。「海戰史上這還是新鮮事,亨利。不少軍校的傳統觀念被推翻了。可能你對空襲東京的看法是對的。也許咱們早就應該一直呆在南方,而不應該在太平洋上開過來開過去,大做宣傳。話又說回來,咱們還不知道杜立德把日本人的作戰部署打亂到什麼程度。」

  斯普魯恩斯這次在太平洋艦隊司令部的密室裡呆了半個小時光景。他出來時臉上帶著一種異樣的神色。「咱們就要上路了,亨利。」他們走出海軍造船廠,順著一條柏油路,吃力地爬坡,穿過野草叢生、灰土濛濛的甘蔗田,他冷不防說道:「唉,我要離開『諾思安普敦號』了。」

  「哦?我聽了不勝遺憾,閣下。」

  「我也不勝遺憾,因為我就要回到陸地上工作了。叫我去當尼米茲海軍上將的參謀長。」

  「啊呀,那好極了。恭喜恭喜,將軍。」

  「謝謝,」斯普魯恩斯冷冷地說,「可是請你當參謀的時候,我不記得你馬上接受了任務。」

  話題到此結束。他們拖著腳步繞過一個彎。基地出現在眼前,橫在山下遠處,在鮮花盛開的樹叢和蔬菜農場的層層綠色菜地那邊;有碼頭,有泊滿軍艦的拋錨地和幹船塢,有擠滿來往小艇的航道;那些損壞的戰列艦都臨時搭起了腳手架,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工人,而最最壯觀的是沿著「俄克拉荷馬號」傾覆的艦身,有一長排使艦身複位的纜繩一直通到福特島上的絞車。

  「亨利,你看到『約克敦號』傷情報告公文了。你說修理好要多久?」

  「得三五個月,閣下。」

  「哈利·華倫道夫海軍上校是你的同班同學不是?就是造船廠的廠長?」

  「哦,我跟哈利很熟。」

  「他能讓這艘軍艦在七十二小時之內回到海上去嗎?因為他非這麼辦不可。尼米茲海軍上將下了命令。」

  「如果說有誰辦得到的話,那只有哈利。」帕格答道,心裡暗暗吃驚。「可這只能是修修補補湊合一下。」

  「是啊,不過三艘航空母艦要比兩艘航空母艦增加百分之五十的打擊力量。這力量咱們很快就用得著了。」

  拜倫和華倫在後陽臺上吃著牛排和雞蛋,他正把自己在甲美地搶救魚雷的經過講給華倫聽。兩兄弟都光著腳,都穿著短褲和香港衫,已經咭咭呱呱談了一小時了。

  「二十六枚魚雷!」華倫失聲叫道。「怪不得把你調到大西洋去。」

  這樣談話拜倫覺得挺高興,說實在的,還揚揚得意呢。好多月以前,早在和平時期,華倫就警告過他,要是想得到海豚獎章,就得對布朗奇·胡班低頭服小。如今華倫知道胡班垮了,而海豚獎章已別在客房裡掛著的那件浸透汗水的卡其襯衫上。「華倫,埃斯特硬要我留在『烏賊號』上。」

  「你有選擇權嗎?」

  「我已接到了調令,可是總有辦法好想的。」

  「還不是潛艇上那套陳腐的行政制度嗎。」

  「差不離。」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