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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我的上帝呀,拜倫!」她目瞪口呆,喘不過氣來。「哎呀,這可是件暴行哪,這是——」

  「請你聽我講下去,行不行?這是我生平最糟心的經歷。半夜時分,我在甲板上值勤的時候,親眼發現了這艘船。沒有護航艦隻,白色的船殼亮著泛光燈,船上燈火輝煌,船舷漆著偌大的紅十字。這是在爪哇島北邊的望加錫海峽。埃斯特登上舷側,觀察了一下,就命令下潛,向它靠近。嘿,我尋思這是一次演習呢。誰知他說了聲:『打開魚雷發射管前蓋,』我一聽頓時嚇壞了。我說:『艇長,打算攻擊嗎?』他不理我,只顧一味駛近。我在計算機上操作。約莫相距一干五百碼時,我已經得出個完整的答數了,可是我覺得內疚得要命,副艇長只顧抓頭皮,一聲不吭。我就說:『艇長,這目標是艘醫院船哪。萬一最高軍事法庭開庭,我只能直說啦。』『好,勃拉尼,你要說就說吧,我現在可要對它開火啦。』他說,態度像冰棍一樣涼,咂著雪茄。『準備行動!升上潛望鏡。確定最後目標方位,開火!』於是放出了四枚魚雷。」

  「拜倫,他是個瘋子!」

  「傑妮絲,你聽下去好嗎?那艘寶貝船炸成個火球,你在一百英里外也看得清!原來這是艘偽裝的軍火船。別的船決不會像那樣爆炸。我們升上水面,眼看它燃燒。它不斷發出呼啦啦和轟隆隆的爆炸聲,火花飛濺。燒了好久好久才下沉。彈藥像花爆般不斷爆炸。但等船身沉下去,嘿,海上頓時漂滿了奇形怪狀的黑糊糊的東西。我們在海面上停到天亮,這些黑糊糊的東西原來是大塊大塊的生橡膠球,有十到十五英尺那麼寬。這些東西在海面上浮動著,好大一片,一直到地平線那頭。寶貝兒,那艘船原是從爪哇裝運橡膠的,還有一大批軍火呢。大概都是繳獲的荷蘭貨。」

  「他怎麼會知道這秘密的?弄錯了他會害得兩千個傷員淹死呢。」

  「他猜中了。琴,可別對人家講這件事。」

  「不講,太嚇人啦。」

  門鈴響了。她離開桌子,一會兒就回來了。「說到他,他就到。」卡塔爾·埃斯特身穿白制服,鬍子刮得精光,腋下夾著軍帽,身材瘦長、挺直,跟著她走進來。

  「勃拉尼,基地車庫裡的吉普車都開走了。十點鐘光景你順便把我捎下山去好嗎?宵禁時間出租汽車不肯上山來。」

  「你要上哪兒?」

  「我回頭再上這兒來。」埃斯特沖著傑妮絲怪模怪樣笑著,硬線條的嘴角微微噘起。「要是你不在意的話。」

  傑妮絲對拜倫說:「你不是要在這兒過夜嗎?」

  「我還沒想到這個呢。洗個熱水澡,睡張真正的床,謝謝,我一準留下。」

  「咱們一接到命令二十四小時內就出發,拜倫。」埃斯特說。

  「艇長,我早上八點准回去。」

  「已經打定主意留在艇上了嗎?」

  「早上再告訴你。」

  傑妮絲猜得出為什麼拜倫絕口不提娜塔麗。因為埃斯特聽了這個消息,只會更加逼他留在「烏賊號」上。

  「最新消息是敵人將大舉進犯阿拉斯加,」埃斯特對傑妮絲說。「在太平洋艦隊司令部聽到什麼類似的消息嗎?」

  她毫無笑容,搖了搖頭。他沖她咧嘴一笑就走了。

  「他上這兒來拜訪哪一位有福份的太太?」傑妮絲問。

  拜倫只是聳聳肩膀,避而不答。

  「幹這種事真不要臉,勃拉尼。山上每一個做妻子的我都覺得可疑。」

  「琴,你心眼壞才往這上面想。」

  天色越來越黑了,他們一邊閒扯著家常和戰事,一邊搬進屋去,拉上了防空窗簾,拜倫的態度漸漸使傑妮絲覺得古怪了。他說話東拉西扯的,而且常常又尷尬又憂鬱地瞅著她。酒喝得太多了?欲火上升了?在她小叔子身上,這情況似乎叫人難以相信。不過,他畢竟是個海上歸來的年輕水兵呀。等他去洗澡的時候,她決定不換衣服,把燈亮著,再把酒藏好。

  「天哪,真是妙極了。」他穿著華倫的睡衣褲和浴衣露面了,用毛巾擦著頭髮。「自從離開奧爾巴尼以後,我還沒洗過澡呢。」

  「奧爾巴尼 ?」

  「澳大利亞的奧爾巴尼。」他猛的倒在藤榻上,四肢肌肉放鬆。「可愛的小鎮,要多遠有多遠,總算還在上帝創造的這個綠色大地上。當地的人真好極了。我們的供應船就停泊在那兒。琴,你有波旁威士忌嗎?」他的態度相當正經。

  傑妮絲對自己剛才的胡思亂想不由感到害臊。她端來了兩杯酒。他直挺挺躺在藤榻上,喝了一大口酒,然後苦悶地搖搖頭。「上帝啊,竟然又要見到娜塔麗了!還有娃娃。真叫人難以相信。」

  「聽上去你並不那麼高興。」

  「在奧爾巴尼有個姑娘。也許我感到內疚。」

  「乖乖。」她演戲似的跌進一張扶手椅裡。

  「我是在教堂裡認識她的。她在唱詩班裡唱聖詩,這是個小小的唱詩班,奧爾巴尼一切都是小小的。這班子只有三個歌手,加上這姑娘。她還彈風琴。這是個小得好玩的海港,奧爾巴尼——只有三條街、一座教堂和一個鎮公所。乾淨,可愛,有不少草場、花壇、精美的老房子和老橡樹,十足英國風味和十九世紀風光。這真是別有天地。」

  「她是什麼人?」

  「她名叫烏蘇拉·科頓,小鎮那家銀行就是她父親開的。她非常可愛,非常大方。她男人是坦克兵團的軍官,在北非。我們的潛艇有過兩次大檢修,中間隔開兩個月。這兩次只要我有機會上岸,我們每分鐘都形影不離。」

  「後來呢?」

  拜倫兩手一攤,做了個絕望的手勢。「後來?後來我們就啟航了,我就到了這兒。」

  「拜倫,我有一點不明白。出了什麼事嗎?」

  「出了什麼事嗎?」他憤憤地皺著眉。「你是說我有沒有扒下她的褲衩?」

  「唉,你這話說得多難聽。」

  「天呐!你,也這樣想?每回我回到潛艇,卡塔爾·埃斯特總說:『咦,你有沒有扒下她的褲衩?』最後我忍不住說,如果他肯上岸去,暫且拋下自己的艇長身份,我就把烏蘇拉問題這筆賬跟他徹底算算清。這樣一說,他才罷休。」

  「親愛的,這點關係可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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