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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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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特爾正在點雪茄。他津津有味地含在嘴裡咂著,然後拈著雪茄朝文件夾揮揮。「就說鐵路運輸那一點吧。自從我到這兒來,我一直在收集有關歐洲鐵路的情報。馬歇爾將軍叫我幹的。我認識喬治 很久很久啦。我給他送定期的情況簡報。在歐洲的德國佔領區,所有的車皮都辦不了這事。萊斯裡,你這裡牽涉到由一個已經處於困境而且每況愈下的鐵路系統來運輸幾百萬、幾百萬老百姓的問題。希特勒光是運送他的軍隊、給養和外國勞工就搞得焦頭爛額了。車站裡堆滿了糧食啊,燃料啊,坦克啊,還有炮彈啊,這類必不可少的物資。整師整師的官兵幹坐在側線上,因為火車無法運送他們上前線去,英國人又把他們的機車廠和鐵路調車場炸得一塌胡塗。情況不會好轉,只會越來越糟,明白嗎?因此,這麼一個周轉不靈的鐵路系統怎能來回運送遍佈全歐洲的一千一百萬人,實行什麼瘋狂的大屠殺計劃呢?」塔特爾搖搖頭。「這真是癡人說夢,胡說八道。偽造這份文件的人根本就不懂得鐵路情況。可惜他沒做些調查研究。」 公使發表這番長篇宏論的時候,斯魯特盡咬著他那熄了火的煙斗,頹然倒在扶手椅裡,一副心灰意冷的樣子。「閣下,我不怕被人家看作同情猶太人,容我答辯嗎?」 「要說就說吧。」塔特爾咧開嘴笑笑。 「就是這事根本不用這麼大費周折。只要在整個西歐撒下網,用扇形包抄的辦法來個一網打盡」——斯魯特張開手指在半空中劃了個半圓形——「把斯堪的納維亞國家、荷蘭、比利時、法國,接下來是意大利和巴爾幹國家的猶太人,統統掃到波蘭和俄國淪陷區去。這些地方紅十字會和新聞界都進不去。跟自由地區的居民又離得遠。都是落後地區,交通不便,消息閉塞,而且反猶主義猖獗。不過,閣下,大多數猶太人都已經在波蘭和俄國滄陷區了。這就是最要緊的一點。即使要搬動的話,他們也用不著搬多遠。從西歐運送猶太人決不會增加鐵路負擔。西歐沒有戰事啊。」 公使抽著雪茄,睜開那只好眼睛盯著斯魯特。「你打算怎樣鑒定這份文件的真偽呢?」 「你認為要怎樣鑒定才算數呢,閣下?」 「問題就在這裡。這樁混帳事情我一點也不信。我說鐵路運輸問題是克服不了的。好,我不是叫你忘了這檔子事。辦得到的話,搞個鑒定來,同時還要盡最大努力保管好這份文件。」 「一定辦到,閣下。」 「盡最大努力保管好這份文件,可並不是說把它交到,比方說,美聯社記者的手裡啊。」 斯魯特滿臉火辣辣的,答道:「保證不讓人看到,除非由你把它發表出去。」 「那好吧。」 斯魯特帶了文件夾回到辦公室,不由感到精疲力竭,一蹶不振,愣愣地不知怎麼辦才好。他受了挫折,心裡老是想不開,連嘴唇都發抖了,就埋頭看起公文來,午飯時間也不休息。三點鐘光景,一個秘書探頭進來問:「你見不見吉恩·赫西博士?」 「當然見。」 這位瑞士外交官精神抖擻地走進門來,他是個正派人,小個子,愁眉苦臉的,長著一簇紅色的山羊鬍子,斯魯特早在華沙的時候就認識他了。他們有時下下棋,下棋時赫西曾用斯賓格勒 的口吻對歐洲人的精神破產深表憂傷。「唉,我到錫耶納去過啦,我見到了娜塔麗·亨利太太,」赫西嚓的拉開公文包說。「是個漂亮女人,猶太人,對嗎?」 「對,她是猶太人。」 「嗯!」他眼光朝旁邊一瞟,捋了捋鬍子,同時裝出一副色迷迷的輕薄相。「我把你的信交給她了。這是她的回信。」 「謝謝你,吉恩。其他那些新聞記者怎麼樣?」 「無聊透頂啦。整天喝得醉醺醺的。就這點來說,我真羡慕他們。我這就要向你們的公使去報告了。照交涉的發展情況看,這些記者可能在三、四月間出來。」 斯魯特鎖上門,撕開信,在窗口對著幾張黃信箋看起來: 親愛的好斯魯特: 哎呀,收到來信真是喜出望外!趁著你那位好心的赫西博士同埃倫在外面檸檬房裡喝茶,我趕緊把這封信打出來。 首先向你報告,我很好,路易斯也很好。說來真怪,我們在這裡竟過得舒舒服服。可是我一想到「伊茲密爾號」,就憂心忡忡。我們差點就乘上那艘船出航了,萊斯裡!一個認識埃倫的德國外交官把我們拉下船,用汽車送我們到羅馬。我至今仍然不知道他的動機是什麼,可是他把我們從大難中救了出來,也可能是從死神手中救了出來。英國廣播公司對這事的經過並未大事渲染,不過看來在土耳其人勒令「伊茲密爾號」離開伊斯坦布爾以後,這艘船就失蹤了。天呐,這艘船到底出了什麼事?你知道嗎?這裡的消息真閉塞!我想起這事就心有餘悸。什麼世道呀!我救了孩子,我想我應當感到欣慰才對,但我一直在想著那些人。 我們看到屋子完整無損。揭掉家具上的布罩,床上鋪起被單,生上火。我們就安頓下來了。瑪麗亞和托馬索還完全照往常那樣幹著活。天氣寒冷,不過晨霧一消倒也明媚宜人。只有留在精美飯店裡走不掉的那幫人才使我們想起了戰爭。他們到這兒來吃飯,一次來一、兩個人。警察對此很客氣。不少記者、家眷、一名歌唱家、兩位牧師——古裡古怪的一幫人,日子過得厭煩死了,多半都灌飽了托斯卡納酒,喝得爛醉,滿肚子荒唐無聊的牢騷,不過情況很好。 哦,天呐,我簡直無從說起我收到你的信有多愉快!赫西博士剛走出房這工夫,我竟哭了。這兒的生活真是寂寞得要命!你呢,在伯爾尼——相隔這麼近,為爭取我們的自由而奔走!我還沒喘過氣來呢! 唉,一下子只能說一件事。我還是趕緊把我腦子裡想得最多的事先給你說說吧。 斯魯特,埃倫正在打這個主意,不管打不打仗,決定留在這兒算了。 大主教和警察局長都是他的老朋友,他們待他都有如流亡的皇親貴族。對我們來說,奇怪的是這完全像和平時期一樣。上星期天,人家居然允許他到佛羅倫薩郊外伯納德·貝倫森 的府邸裡去吃飯——你知道嗎,貝倫森就是那個年高德劭的美國藝術評論家。嘿!貝倫森竟對埃倫說他不想離開。他年紀太大了,動不了啦,意大利就是他的家,等等,等等,他還是住下不走,聽天由命。貝倫森也是個猶太人——像埃倫一樣,勉強稱得上個猶太人吧。埃倫回來時腦子裡也這麼胡思亂想。如果貝倫森能呆下來,他為什麼不能呢?至於我呢,當然可以自由回家。 乖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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