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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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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這回「烏賊號」遭到了接二連三的猛烈打擊。轟隆轟隆的金屬撞擊聲,地動山搖的震晃,耳際的劇痛,燈火的全部熄滅,一片漆黑的潛艇在海底拼命蹦跳折騰,艇體破裂的聲響,驚恐萬狀的呼喊,看不見的東西在拜倫臉上打了個正著——有一件東西怪尖銳的,把他腮幫子也割開了——所有這一切似乎都很自然,令人不可思議,似乎都是一段普通經歷的一部分,一次飛來橫禍,意味著他要死在「烏賊號」上了。這回黑燈瞎火的只聽得轟隆隆地鬧得不可開交,眼看性命就要炸掉了,一片混亂,相比之下,甚至剛才挨深水炸彈轟炸都算不了一回事啦。 「我要把潛艇升上去。水槽排水!浮出水面!浮出水面!」他好容易才聽見艇長在傳話管裡聲嘶力竭地喊叫,可是他還沒來得及向水平舵手下達命令,又傳來了粗聲粗氣的吼叫。「停,拜倫。我把潛艇升到五十英尺!負槽排水!最大艉傾角度!全速前進!」 燈光亮了,照出水平上舵手正拼命在掌舵。這個空間東也矗出一塊鐵,西也矗出一塊鐵,不知有多少塊鐵呢!現在正不斷在顛簸,不斷在震動,其他水兵都緊緊抓著柱子、閥頭,凡是可以防止折臂斷腿、砸破腦殼的東西都緊緊抓在手裡。深水炸彈隆隆爆炸,炸得天翻地覆,鬧個沒完沒了。書本啊、杯子啊、測量儀器啊都乒乒乓乓,滿處亂飛;軟木碎片撒得像下雨似的。儘管如此,水平舵手們還是遵守命令,拼命扭轉著舵輪,潛艇嘎啦啦一響,蹦了一下就往前開了,在翻騰的海水裡顛啊顛、晃啊晃的,一蹶一蹶地朝前開。這艘潛艇果然結實。不管到目前為止這場浩劫多大,艇殼還是經受住了;蓄電池裡還剩下些電,引擎還在轉動;可是操縱室裡卻一副劫後殘景,有兩名水兵在流血——拜倫也一手捂住腮幫子上一塊濕漉漉的傷口,手一拿開就見紅——軍士長德林格伏在自動航跡推算描繪儀後面又吐又嘔。死神仍然近在眼前。 然而,從這次襲擊中,潛水艇終於獲得了一丁點兒有利的隱蔽條件。即使在深海中,猛烈的爆炸還是會形成聲納透不過的湍流屏障,因此又有了一個溜走的機會。由於「烏賊號」躲在海底,深水炸彈的彈雨揚起了一陣泥漿,潛艇穿過這大片泥漿駛走,一時躲開了敵人的聲納搜索。深水炸彈在艇尾後面猛烈轟擊,隆隆作響。分明這艘驅逐艦的艦長是靠回音測深儀的測定來轟炸的,他正在濫炸這一地區,想把殘骸碎片炸到水面上來作為勝利的證據。 可是拜倫對這一戰局毫無所知。他只知道一點:這艘潛艇不知怎的又在行進了。他剛用一塊手絹捂住臉上傷口的血,擴音器裡傳來卡塔爾·埃斯特的聲音,把他嚇了一跳。「請醫助火速上司令塔。」航信士官從司令塔噠噠噠地沖下來,低聲告訴拜倫說,艇長給剛才一次爆炸震得站不住,在暗頭裡摔倒了,撞傷了頭部。等到燈光亮起,埃斯特才看到他躺在甲板上,眼睛閉著,前額上淌著血。到目前他還沒蘇醒過來。副艇長不想驚動艇上人員;他派航信士官來通知拜倫,為什麼暫時要由他來通過傳話管發佈命令。 埃斯特並沒改變胡班的戰術。醫助在為艇長治療這段工夫,「烏賊號」緊貼著海底,耗費最後一點儲備電壓,以十海裡的時速前進。艇尾後面的深水炸彈停止轟擊了。聲納的脈衝信號繼續以窄頻帶發出高多普勒回聲。這就是說驅逐艦再一次採取行動,現在越來越近了。到底是在搜索呢,還是在直接追蹤?這就說不上來了。 這時據聲納組報告,接收到另外兩艘敵艦的推進器聲音,它們正從海灣口的方向高速開來。德林格開始在描繪儀上標出敵艦的位置,距離五英里。「亨利先生,又來了兩條混帳驅逐艦,」軍士長兩眼骨碌碌地打量著拜倫說,「時速三十海裡。」他在打給司令塔的電話裡把這消息重複了一遍。 埃斯特在傳話管裡的聲音哽噎,很緊張。「潛望鏡深度,勃拉尼!」 「是,長官。潛望鏡深度。」 水平舵手轉著舵輪。攻擊潛望鏡油光晶亮的鏡杆悄沒聲兒地在拜倫身後升上去了。潛艇上升了。 「長官,水平調整到六十一——」 拜倫的話還沒說完,就給一聲歡呼打斷了:「好哇,下雨了!傾盆大雨!好猛的狂風暴雨,黑得像鍋底!」埃斯特轉向擴音器說:「浮出水面!浮出水面!浮出水面!一等戰鬥準備,時速二十一海裡!」 拜倫·亨利聽到了正在充氣的水槽裡發出嘩啦啦的排水聲,他可難得聽到比這更叫人心花怒放的言語或聲音了。「烏賊號」輕捷地上升了。他感覺得到大海的波動,艇身大起大落地前後顛簸,恢復水平航行,心裡明白潛水艇正碰上了雨夜。他兩耳覺得出壓力的變化。愜意的、濕潤的空氣從通風孔裡灌進來。內燃機咳嗆著,咆哮著,蘇醒過來了。「烏賊號」乘風破浪,勇往直前,又成為一艘呼吸和消耗露天新鮮空氣的水面艦隻了! 這艘長長的潛艇裡每一間艙房都響徹了粗野的歡呼聲、快活的咒駡聲和喧鬧的下流話。不管怎樣,求上帝保佑的時間暫時是過去了。 他們仍在戰鬥崗位上。拜倫用塊染紅血跡的手絹捂著臉,登上梯級,走向他在艦橋上的崗位。埃斯特在海圖桌前,說道:「一等戰鬥準備,勃拉尼。」醫助正彎著腰在照顧艇長,艇長背對魚雷發射數據計算機坐著,睜著兩眼,臉色發青,頭部紮著繃帶,卡其襯衫上濺著鮮血。胡班病懨懨地對拜倫一笑。「嘿,我看你也掛了彩。」他的嗓音嘶啞無力。 「只不過割了道口子,長官。」 「你可比我走運。」 埃斯特說:「艇長,你要試試走路嗎?」 「過一會兒。你說,你是在朝南行駛?幹嗎朝南?」這句質問的話說得有氣無力,但帶著點兒火氣。「海灣口在另一頭呢。」 「對啦,長官。敵人釘上咱們啦,他們知道咱們的航向。他們看到兩個切點之間的一條直線就明白了。還有兩艘驅逐艦正沖著咱們來呢,我想咱們最好還是來個大迂回吧。朝南開十英里,朝東開十英里,然後順著東海岸朝海灣口開去。」 「好極了。幫我站起來。」埃斯特和醫助攙住他胳膊肘,把他扶起來。胡班搖搖晃晃地站著,趕緊攥住一根柱子。「唷!頭昏眼花。『夫人』,這計劃倒不壞。可是要讓大家堅守戰鬥崗位。我最好還是在鋪位裡睡上半個鐘點再說。」 「是,長官。」 艇長在醫助的攙扶下,跌跌衝衝摸到梯級那兒,走下艙口,血糊糊紮著繃帶的頭部在艙口不見了。埃斯特拿起直尺和兩腳規。「勃拉尼,最好讓赫維斯滕大夫給你治治。」 「我沒什麼,『夫人』。我這就到崗位上去。」拜倫想要爬出艙外,看看海浪,吸吸新鮮空氣。 埃斯特目光銳利地看了他一眼。「照吩咐去做吧。穿上雨衣套鞋。」 「是,長官。」 等他登上艦橋,只見黑茫茫一片,浪花飛濺,狂風怒吼,波濤滾滾。這些在他看來都很美。射擊指揮軍官全面負責甲板上一切事務;他是個金髮碧眼的弗吉尼亞人,上尉軍銜,名叫威爾遜·塔凱爾第二,諢號「呼呼」,那是在安納波利斯發生的一件早已被遺忘的事裡叫開頭的。如今只有艇長和埃斯特還叫他「呼呼」。他是個多才多藝的軍官,有兩個突出的癖性:除了艇上事務之外,一聲不吭;另外一點是一上岸就喜歡獨個兒喝個爛醉。拜倫走到甲板上的時候,塔凱爾一言不發,此後也沒吭聲。 艦橋是艇長的戰鬥崗位。過了半個鐘點他還沒來。埃斯特打敞開的艙口大聲發佈一道命令,吩咐轉向東。這時塔凱爾那黑糊糊的人影說了五個字:「這事真糟糕。」拜倫聽了暗吃一驚,幾乎就像聽到一棵樹開了口一樣。 「你說什麼?為什麼,威爾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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