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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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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你們哪一位對這艘潛艇有疑問,」胡班咧了咧嘴,把用舊了磨損了的北太平洋的水道測量局航海圖攤開在桌上,「這是一條在戰鬥中受過傷的潛艇。沒有很多的機會讓它在海上徹底修好,因此——司令部下令說,諸位,要作好準備,進行一級戰備偵察。三天之內完成維修工作,要不然就別修了。我們維修完,裝上給養和魚雷就出發。有情報說,大隊的運輸船由戰列艦、航空母艦、巡洋艦和天知道還有什麼艦隻護航,已經離開日本本國諸島,要大舉進犯呂宋。目的地嘛,很可能是仁牙因灣。『烏賊號』和中隊的大部分艦艇都把偵察當作過聖誕節一樣。我們的命令很簡單。目標嘛,先後的次序是:第一,運載部隊的船隻;第二,主要的作戰艦;第三,任何戰艦;第四,任何日本船隻。」 拜倫背上一陣顫慄。他看見桌子周圍盡是緊閉的嘴巴、睜大的眼睛、嚴肅的表情;卡塔爾·埃斯特的長臉上閃過古怪的微笑。 艇長拍了拍藍黃色的航海圖。「好吧。首先,研究一下基本情況。我們這兒離東京一千八百英里。離一直出動飛機對我們狂轟濫炸的臺灣轟炸機基地五百英里。離舊金山七千英里,小夥子們。離珍珠港四千多英里。 「你們也知道,關島和威克島看來是保不住了。它們可能在一星期內成為日本採取軍事行動的空軍基地。」胡班的手指在破破爛爛、皺皺巴巴的航海圖上從一個點跳到另一個點。「因此我們的交通線被切斷了。我們就在日本的後院內,被包圍了和陷入了羅網。就這麼回事。我們怎麼會落入這樣的困境的,有朝一日你們可以問問那些政客。此刻,救助只能由海上來到菲律賓,經過日本空軍航程夠不到的薩摩亞群島和澳大利亞這條漫長的路程。每一條路都長一萬英里。」他意味深長地環顧了一下桌子四周。 「順便提一句,關於從舊金山開來龐大護航隊的傳說是安撫民心的空話。別當它一回事。我們將在受敵人控制的海域裡偵察。亞洲艦隊的其他艦艇將朝南開往爪哇。它們禁不起轟炸機襲擊。只有潛艇留下。我們的任務是騷亂日本遠征軍主力的登陸——在那裡,自然不用說,驅逐艦會像狗背上的跳蚤那麼多。」又朝四周看了一眼,露出剛強而高興的微笑,「有問題嗎?」 埃斯特沒精打采,懶懶散散地坐著,舉起了一隻手。「先後次序的第四條是什麼,長官?任何日本船隻?」 「一點不錯。」 「沒有武裝的商船和油輪也一樣?」 「我說的是任何日本船隻。」 「我們遵守日內瓦公約規定的程序,當然啦——警告,搜查,讓船員上小船,以及其他等等。」 胡班從一個馬尼拉麻紙信封裡抽出幾張印著文字的粗糙、灰色的紙。「好,這是關於那一點的命令。」他輕輕彈了彈那幾張紙。他的聲音變成朗讀的單調語氣。「在這兒呐——『十二月八日,本部接到太平洋艦隊總司令發來的如下緊急命令:不斷地、無限制地對日進行潛艇戰。」』胡班停下來意味深長地看了他的軍官們一眼。「『烏賊號』將遵命辦理。」 「艇長,」拜倫說,「難道一九一七年我們不就是為了德國這麼做對德宣戰的嗎?」 「你提出這一點來很好。情況不一樣。德國人打沉中立國的船隻。我們只進攻敵船。『無限制』在這兒意味著軍艦或商船,一樣對待。」 「長官,那麼第二十二條呢?」奎恩少尉舉起一隻指甲被啃過的瘦骨嶙嶙的手指說。 胡班沒有了小鬍子,笑起來很孩子氣。「好。你為了取得資格才記住這些條例,再背一遍。」 奎恩用呆板平淡的聲音很不自然地背道:「除了商船在接到正式命令後堅持拒絕停航的情況下,如商船上的乘客、船員和該船的證明文件尚未送到安全地點,潛艇不得將商船擊沉或使其喪失航行能力。就此而言,商船上的救生艇不被認為安全地點,除非在當時的海洋和天氣條件下,附近有陸地或者有另一艘能夠接納乘客和船員的船在場,乘客和船員的安全能獲得保證。」 「好極了,」胡班說。「忘掉它吧。」奎恩看上去像只受驚的家禽。「諸位,日本人在和平談判的過程中隻字不提,就進攻珍珠港。我們沒有拋開文明戰爭的規則,他們卻拋開了。我們受的訓練不是用來對付這種戰爭的,可是我們確確實實遇到了這種戰爭。遇到了也好。等我們搞完了那套煩瑣的儀式,我們的目標早就發出呼救信號,日本飛機也已經像蝗蟲似的正在我們頭頂上了。」 「艇長,讓我領會一下你的意思。」埃斯特擦一根火柴,點上一支粗粗的灰色雪茄。「這就是說假如我們看到它們,我們就擊沉它們嗎?」 「我們看到它們,『夫人』,我們認出它們,然後我們擊沉它們。」他臉上流露出開玩笑的獰笑。「拿不准的話,當然,我們就便宜它們。我們拍照。還有什麼問題嗎?那麼會就開到這兒吧,諸位。」 軍官們離開餐室時,艇長說:「勃拉尼!」 「是,長官。」 拜倫轉過身來。胡班伸出一隻手,微笑著。這無聲的動作、這年輕的笑容像是把六個月來緊張的敵意一筆勾銷了。這就是領導藝術,拜倫想道。他握住了艇長的手。胡班說:「我真高興你至少和我們一起作一次戰備偵察。」 「我正盼著哩,艇長。」 天一亮,他就起來了,拼命地幹活;他還在魚雷艙裡同他的上司和船員們一起幹得很晚,為戰備偵察作好準備。拜倫·亨利難得睡不著覺,可是今晚一個勁兒地懷念起他的妻子和兒子來。在他現在和奎恩合住的艙房裡全是他的紀念品:貼在艙壁上的她的照片、那些看了又看、看得破爛發皺的信、在裡斯本從她那裡偷偷拿來的圍巾和嬰兒惟一的一張快照。他在黑夜裡完全清醒地躺著,發覺自己在重溫匆匆忙忙的浪漫史裡那些最好的時刻——他們的初次相見、他們在波蘭的歷險、她在傑斯特羅別墅的粉紅色閨房裡的愛情表白、邁阿密的約會、裡斯本三天蜜月中瘋狂的愛情生活和在霧濛濛的黎明碼頭上的道別。他能夠詳細回憶起這些情景、她的和他的話、她最最細微的動作、她眼睛裡的神情;可是這些記憶已經變得遲鈍了,就像舊唱片放的次數太多一樣。他試著想像如今她在哪裡,他的孩子像什麼模樣。他盡情幻想著熱情的團聚。聽到他的調令已到艇上,他就像得了一顆寶石似的;這第一次的戰備偵察將是他在「烏賊號」上的最後一次航行;要是他經過這次偵察能保住性命,他就要去大西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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