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戰爭與回憶 | 上頁 下頁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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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斯特羅在上面的鋪位上說:「我們並沒有討論過要付船費的事呀,你是知道的,而且——」 拉賓諾維茨啪的一下把錢放到娜塔麗手中。「對不起,我要去找那該死的港務長算帳哩!我們是中立國的船。我們只是停泊在這裡進行緊急修理的。這樣攔住我們是該死的違法行為!」 當拉賓諾維茨又在他們的房門口出現時,他們正在吃中午茶點。「今天早上我脾氣不好,很對不起。」 「進來吧,」娜塔麗和藹可親地說。「要茶嗎?」 「謝謝,要的。你的娃娃怎麼啦?」路易斯正在他的籃子裡啜泣。 「他著了涼。有什麼消息嗎?」 拉賓諾維茨背對著門蹲著,兩隻手捧著玻璃杯,呷著茶。「傑斯特羅博士,在我們那麼突然離開羅馬的時候,你看上去為你不得不丟下的手稿很不高興。」 「我現在還沒高興呢!我四年的心血啊!」 「你的書名是什麼?」 「《君士坦丁拱門》。怎麼啦?」 「在羅馬你可認得德國大使館的什麼人嗎?」 「德國大使館?顯然沒有。」 「你能肯定嗎?」 「我和德國大使館沒有任何關係。」 「你從來沒聽說過有一個叫維爾納·貝克的傢伙嗎?」 「維爾納·貝克?」傑斯特羅重複說,多半是對他自己說的。「哎呀,是的,我確實認得一個叫維爾納·貝克的,已經是好多年前了。他怎麼啦?」 「在舷梯那兒就有一個維爾納·貝克博士。羅斯和我去找你們時,他就是我在你們羅馬的旅館房間裡看到的那兩個德國人中的一個。他開了一輛梅塞德斯剛剛到。他說他從羅馬的德國大使館來,他是你的老朋友。他還說他帶來了你的《君士坦丁拱門》手稿。」 一陣嚴肅的沉默,只聽到那嬰孩的鼻子呼哧呼哧的響聲。娜塔麗和她叔叔互相望著。「說說他的模樣吧。」傑斯特羅說。 「中等身材,胖胖的,臉色蒼白,一頭濃密的金髮,高嗓門,很有禮貌。」 「戴眼鏡嗎?」 「厚厚的無邊眼鏡。」 「大概真是維爾納·貝克,儘管他那時並不胖。」 娜塔麗得清了嗓子才能開口說話。「他是誰呀,埃倫?」 「哦,維爾納是耶魯大學我最後的研究生班上的學生。德國好學生之一,工作起來精力過人。他在語言上有困難,我幫助他克服了一些障礙。從那以後,我就沒見過他,也沒聽到過他的消息。」 「他說他從你房間裡拿了手稿,」拉賓諾維茨說。「他當時在場,這一點我能向你擔保。他倒是挺和氣,另一個凶得要命。」 「他怎麼會找我找到這裡來的呢?」傑斯特羅顯出茫然不知所措的樣子。「這看來很不妙,是嗎?」 「嗯,我說不上來。假如我們不承認你在這兒的話,意大利秘密警察就會來船上搜查。德國秘密警察要他們幹什麼事,他們都會幹的。」 娜塔麗顫聲插嘴道:「土耳其國旗怎麼樣呀?」 「在一定程度上,土耳其國旗是頂用的。」 傑斯特羅果斷地說:「真的沒有選擇餘地了,是嗎?要我到舷梯那兒去嗎?」 「我會把他帶到這裡來的。」 對娜塔麗來說,這個巴勒斯坦人顯得這麼鎮定,多少是一種安慰。發生這種事情,對她來說是情況進一步嚴重而可怕的惡化。她從心底裡為她的嬰孩擔驚受怕。拉賓諾維茨走了。傑斯特羅心事重重地說:「維爾納·貝克!老天哪!我認識維爾納的時候,希特勒甚至還沒掌權呢。」 「他擁護過希特勒嗎?」 「哦,不。他是那種保守、溫和、勤學的人。要是我沒記錯的話,還篤信宗教。好人家出身。他立志進外交部,我還記得這事呢。」 嬰孩打噴嚏了。娜塔麗忙著把他阻塞的小鼻子弄乾淨。她嚇壞了,無法有條有理地思考。 「傑斯特羅教授,維爾納·貝克博士來了。」拉賓諾維茨步入艙房。一個穿灰大衣、戴灰帽子的男子在門口一邊鞠躬,一邊舉起帽子,雙腳後跟併攏。在他的左臂下夾著一個用繩子捆紮好的很厚的黃封套。 「您一定記得我吧,傑斯特羅教授?」他有一本正經的高嗓門。他笑得很尷尬,幾乎像在道歉,眼睛半閉著。「已經有十二年半了。」 「是啊,維爾納。」傑斯特羅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來。「你只是胖了些。」 「是呀,太胖了。噢,這是《君士坦丁拱門》。」 傑斯特羅把紙包放在鋪位上那手腳不停的嬰孩旁邊,用發抖的手指解開繩子,很快地翻過大量薄而半透明的紙。「娜塔麗,全在這兒呐!」他望著站在門口的那人眼睛閃閃發亮。「維爾納,我能說些什麼呢?除了謝謝你,謝謝你!」 「這得來不易,教授。可我明白它對您意味著什麼。」貝克博士轉過身來對著拉賓諾維茨。「是我的德國秘密警察同事——你要明白——是他把它由意大利秘密警察那裡拿走的。我想我自己是拿不到的。我很遺憾你和他吵了嘴,可是你回罵了他一些很難聽的話,你知道。」拉賓諾維茨聳聳肩,臉上毫無表情。貝克回頭看著傑斯特羅,他正撫弄他的稿紙。「我自作主張拜讀了您的大作,教授。比《一個猶太人的耶穌》又有多大的進展呀!您表明對早期拜占庭和東正教有非常特殊的瞭解。您使整個已經過去的世界恢復生命。這本書將保證您聲名遠揚,而且這一回,那些學究也會讚美您的學識了。這是您最大的成就。」。 「嘿,您多麼好哇,維爾納。」傑斯特羅裝出他對付欽佩者的那種微笑。「至於你,你的英語有了驚人的進步。還記得你口試方面的困難麼?」 「我當然記得,您挽救了我的前途。」 「哦,不敢當。」 「從那時起,在華盛頓任職七年。我的兒子——我有四個——都能使用英語和德語兩種語言。現在我在羅馬當一等秘書。這些全都得感謝您呀。」 「四個兒子,噢,真想不到。」 娜塔麗感到難以相信竟然會這樣談家常。這簡直像是夢中的對話。那個人站在那兒艙房門口——一個納粹德國的官員,一個胖墩墩的、看上去並無敵意的人,戴著眼鏡,這使他顯得書生氣。他雙手拿著帽子,用一種安寧的、簡直像教士一樣的姿勢捧在胸前。他談及他的孩子們,稱讚埃倫的著作,表現出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要說有什麼區別的話——特別是那男高音的嗓子和有禮貌的態度——那就是態度相當溫和和學究氣。嬰孩咳嗽了,維爾納·貝克看了看他。「你的孩子身體好嗎,亨利太太?」 她刺耳的聲音衝口而出:「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你怎麼知道我們住在『高雅旅館』?你又怎麼發現我們到這兒來了?」 她可以看到埃倫因她的舉止感覺痛苦。拉賓諾維茨面部仍舊是無表情。貝克用耐心的口吻回答:「當然啦,德國秘密警察有羅馬旅館裡外國來往旅客的名單。意大利秘密警察又向德國秘密警察報告,你們上了這條船。」 「那麼你也是德國秘密警察的人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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